来到南京的中山码头,首先让人想到那段沉重的历史。如今,每年12月13日,已经确定为“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
在南京上学的时候,我常乘坐学校附近的34路公交车,北上到终点站中山码头。从北岸浦口行船至南岸下关,遥远可见码头山字形的主楼矗立江边,楼身砖红与乳白相间,正中的塔楼高悬着时钟。悠哉的江风拂面,似将这座码头的百年沧桑与人娓娓道来,常常让人忘记了时间。
下关码头修筑的历史已久,现代化轮渡运输则始于1910年,当时的满清政府自民间筹资开设了连接南京下关与浦口的“关浦线”客运轮渡。1918年,北上求学的朱自清正是和父亲一起从下关码头坐轮渡前往浦口火车站,才有了后来的散文名篇——《背影》。
1929年5月28日,孙中山先生灵柩由北京迁葬至南京紫金山中山陵。在南京市内,灵柩途经的多处路桥由此更名:中山路、中山门、逸仙桥……而在长江南岸停靠的第一站,也从此定名为“中山码头”。
每一条江边的码头都像历史的守望者,而阅尽千帆的中山码头,其自身就是中国近代史的见证者:1937年12月12日,南京城已遭日军五路合围,城南中华门失守,沦陷已成定局。城中军民只剩城北下关一线生机,然而滚滚长江横亘眼前,没有桥梁,极少船只。自淞沪会战以来,中山码头但见船舶满载难民北上,不见片板南来。
那年冬天,仅在中山码头便发生了两起有组织的大规模屠杀。在这一万多被反绑双手、跪在自己挖出的尸坑前,等待脑后一声枪响的人当中,大部分曾藏身“国际安全区”。南京大屠杀因其惨烈程度超出正常人的想象,使一切看上去像是一群失序癫狂的魔鬼肆虐人间。30余万死难者从刚降生的婴儿到九旬老妪只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中国人。国家积贫积弱,军队武备松弛,人民只有任人宰割!这是历史用血写的教训,写在了南京城墙斑驳的弹孔上,写在了万人坑破碎的头颅中,写在了中国人心底最深的记忆里。
江水奔涌,带走了1937年的血与泪,留下了无言的中山码头。它在日据时期,被霸作海军码头并强加于“安宅栈桥”的耻辱之名。不仅仅是中山码头,茫茫华夏大地都在苦难中求索,在抗争中期待:国土何时光复,民族何时振兴?
1949年春末,历史的回答从中山码头上岸。那是4月23日凌晨,人民解放军35军先头部队自浦口乘船南渡过江——时代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翻开新的一页了!
时任三野副司令员粟裕在回忆录中写道:“镇江正面的第三十四、第三十五两军,于二十三日晨占领镇江和浦口、浦镇,当晚占领了国民党政府的首都——南京。”而此时能够表达中华儿女心境的,只有毛泽东那首为这场胜利而作的七律: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毛泽东主席首次视察南京便是乘海军长江舰在此上岸。1958年,经多年建设发展,码头的火车轮渡运力达到每日100渡,仍不能完全满足蓬勃增长的工业运输需求;1968年,在中山码头以北3公里的江面上,第一座完全由中国人自主设计建造的双层铁路、公路两用大桥——南京长江大桥建成通车,这也是长江南京段的第一座大桥。从此,中山码头正式卸下了沟通长江两岸,乃至京沪交通咽喉的历史重任。当时代的春风再次吹拂,改革开放的浪潮拍打着长江堤岸,南京长江隧道、扬子江隧道陆续通车,京沪高铁开通、老浦口火车站停运,中山码头终于安卧江边,面朝粼粼波光,侧畔千帆竞渡。
如今,码头已成了慢生活的标签,除了单程10分钟的摆渡,它还运营着多条文化旅游线路,加上新筑的复古主楼,俨然成为新长江风景带的点睛之笔。
百年时光流逝如水,码头沉默依旧。它无言地经历了无数故事,注目江水远去,又眺望时间前行。阅读中山码头,我的心绪如同江水般在起伏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