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八一评论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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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关于“迂”的随想


■郑蜀炎

“迂”这个字,向为贬语,言指他人时,含有一种嘲讽与不屑。其词其意,古已有之,汉代《盐铁论》中的“迂时”之讥,就是拿不合时宜者说事。

《说文》中解“迂”为“僻”,意为有悖常规。比如曾国藩,尽管写过那么多“心灵鸡汤”,可实在“迂”得可以,当内阁学士时为证清白,每进出银库必在人前脱光衣服,堪称“裸官”;《后汉书》中述及一位扬州刺史,与朋友在衙门喝茶聊天,“与客暗饮,不燃官烛”;还有我们熟悉的“悬丝尚书”“悬鱼太守”等,说其认死理也罢、一根筋也好,反正都有那么一点可笑之“迂”。

“人情历尽秋云厚,世事经多蜀道平。”生活的坎坷、世态的凉薄、官场的倾轧……凡此种种,让许多人慢慢地在生存的夹层里打磨、改变甚至伪装着自己,圆滑机巧、左右逢源成了时宜的“人设”,反倒使得那些不谙世故、不媚权势、不肯变通者几成笑柄。不过,我倒是觉得黄庭坚的话有道理:“若以法眼观,无俗不真;若以世眼观,无真不俗。”如果换一种眼光来辨识评判,那些迂夫子们不仅可爱,而且殊为可敬。

作为一种秉性,“迂”在生活中过滤着人情世故带来的种种杂质。譬如清华大学老校长梅贻琦,其执掌下的清华有三难:“进校门难,读学分难,出校门难。”难谁不行,偏偏难住了“云南王”龙云。那是1938年,龙云最宠爱的女儿没考上西南联大附中。西南联大落在云南的地盘,龙云曾给过不少帮助,按说通融一下也说得过去,可梅贻琦就是不松口。大怒之下龙云找到学校,一去闻之,梅贻琦的女儿也没录取,只上了一个普通中学。他愕然无语,不再提此事。

“给大学留点宁静,留点斯文。”这是梅校长“不是校训的校训”。待学校回迁后,梅贻琦的女儿报考清华大学,距分数线仅差2分。知父莫如女,她一声不吭地选择了复读一年再考;因为抗战几年的流离颠簸影响了学业,同年报考落榜的还有冯友兰、梁思成二位清华巨擘之女,可她们都深知自己父亲之“迂”,分别选择了复读或到录取分数稍低的学校。

“迂”不仅是性格,更是一种人格的体现。生活中能够体现高尚人格的不仅仅是勇敢,同时还有诚实、坚韧,甚至是根本不懂弯弯绕的笨拙。“文革”时,有人来通知钱钟书去开会,并讲明是“四人帮”点的名。钱钟书一听开会的内容便说:我很忙,不去。通知者想帮他找个托词,就问:是不是身体不适?可钱钟书直愣愣地说:你看见的,我身体很好,就是忙,不去。

说到人格,想起了“格格不入”这个成语。汉语中人格之“格”,本身就包含着拒绝、纠正、否定等意义。所以,我们所说之“迂”,很多时候是在坚持和维护自己的人格。有着“中国知识界骄傲”之誉的商务印书馆创始人张元济,在日本人占领上海时,有日本军官登门求见,他让家人递出一个纸条:“两国交兵,不便接谈。”后来国民党在上海成立“救国会”,擅落其名,张元济立即公开声明,拒绝这种骗人的勾当:“年力衰迈,久经谢却……”

“迂”往往还表现出文化的沉淀与痕迹。记得几年前在电视上看到这样的镜头:潜逃70年之久的纳粹通缉犯乔塔里终于被逮捕,带回以色列接受审判。事实上,这个近百岁的纳粹已是苟延残喘活不了多久了,花费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去搜捕,是否值得?一名犹太人高举的纸牌上那醒目的大字回答了一切:“我们从来没有忘记。”在这个问题上,最精明的犹太人总是以固执之“迂”坚持着自己民族的底线——必须通过审判,把犯下种族灭绝罪的纳粹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明清之际的大书画家傅山这样评论书法风骨:“宁拙毋巧,宁支离毋轻滑;宁丑毋媚,宁直率毋安排。”是的,我相信他说的不仅是写字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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