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至今清楚记得，16年前他入伍时的情景。

年迈的爷爷陈明模挤开乌泱泱的人群，挪到新兵专列前，吃力地向车窗里的他递上一盒沅陵特产的酥糖。

“多吃些酥糖。甜。去部队后要准备好吃苦呀！”爷爷对陈伟说。

那年，爷爷已是81岁高龄，素来严肃的脸上古井无波，只有一道道战斗岁月刻下的皱纹爬满了眼角。参差的银发在寒风里根根直立，一如老人家挺立的背脊。

陈明模是一名志愿军老兵，曾担任某部汽车连连长。一次，车队为前线输送弹药，行至半路，遭遇了美军飞机的突袭。陈明模只顾指挥大家迅速隐蔽，却被一枚航弹爆炸后的气浪掀出数米远，身负重伤。虽然在战场上捡回了一条命，但反复复发的伤病，最终令陈明模怀着满腔遗憾离开了部队。

小时候，陈伟不太喜欢和爷爷亲近。在他的印象里，爷爷似乎从来不爱笑，哪怕在最疼爱的孙子面前，也总是绷着一张脸。而且，爷爷夜里经常说梦话，“冲啊”“杀啊”的喊叫声，总是把酣睡中的陈伟吓得一激灵。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陈伟清楚地记得，1999年的国庆节，天安门前举行世界瞩目的世纪大阅兵，守在电视机前观看的爷爷那天格外激动。每当一个受阅方队走过，爷爷要么把攥紧的拳头高高地举过头顶，要么在屋子里“咚咚咚”地甩几下正步。小陈伟也模仿着受阅官兵的样子，一边敬礼，一边高呼：“为人民服务——”认真又可爱的样子惹得爷爷哈哈大笑，说：“好小子！过两年就可以当兵了！”

看着爷爷那由衷的笑意，当兵，突然就变成了陈伟期待的事儿。

2002年冬天，陈伟的双脚踏上了边疆军营的土地。一次五公里越野考核，在山野间奔跑的陈伟被石头绊倒滚下山坡，右脚严重扭伤，险些骨折。他没有把自己住院的消息告诉家人，还在电话里向爷爷保证，一定会当个好兵，不给他老人家丢脸。电话那端，爷爷欣慰地笑了，陈伟却疼得流了泪。

陈伟很争气，入伍8年两次荣立三等功，并被保送军校就读。那几年，陈伟很少回家，不是埋头苦读，就是利用假期回部队参演参训。当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捧着“优秀学员”奖章回到家时，看到的却是早已躺在病床上的爷爷。

爷爷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被战场上的伤病折磨了半辈子，却从来没喊过一声痛。从旧疾复发到住进医院，爷爷坚决不让家人告诉陈伟。直到陈伟跪倒在他床头，他问得最多的仍是孙子的学业和打算。

3天后，爷爷把陈伟叫到床前。“回部队吧，我这都是老毛病了，别耽搁了正事。部队把你送到军校学习，学成后不想着去报效国家，总守在我这个老头子跟前干啥？”爷爷的教训，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强硬。陈伟听出的，是难舍和期盼。

噩耗还是在次年传来。陈伟赶到家时，爷爷已经火化，等待他的是一个小小的木盒。那里面，静静地躺着6枚黑黝黝的弹片，或长或短，或方或圆。父亲说，这是在爷爷的骨灰中找到的。这些折磨了老人大半辈子的弹片，终于不用再去打扰他了。

捧着弹片，想起爷爷的容颜，陈伟泣不成声。

如今，爷爷已经离开5年了，陈伟也成长为新疆军区某边防团达尔汗边防连的连长。那6枚弹片中的一枚被他带到了部队，贴身携带，就像是爷爷仍在身边。每当身处逆境、面对困难，那块坚硬弹片的触感，总在提醒陈伟：“绝不轻言放弃，绝不轻易倒下，这是爷爷的精神，也是你应该传承的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