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7日,对于我和父亲有着特殊的意义。
1959年2月17日清晨,父亲与1500多名参加核工业建设的工友,乘坐专列离开上海火车站,向祖国西南腹地驶去。加入国防重点工程这支特殊的队伍,要经过组织上严格的审查。要求思想进步,出身好,技术精湛,能独当一面。父亲完全符合这些选拔标准,他还是上一年度上海市长宁区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
时年23周岁的父亲,已经是一位具有8年工龄的五级木模工。从事核工业建设,就意味着可能受到放射性污染。那可是与死神在战斗!可父亲并不畏惧,能为制造国家尖端武器出力,是他一生最引以自豪的事。
1964年10月16日,我国成功试爆原子弹。父亲回忆道:那天夜里,厂党委王书记激动地说,我们有了自己的核武器,腰杆子就硬了。父亲和他的工友们都哭了,那是高兴的泪花,因为这里面有自己付出的辛劳和汗水。
9个月后,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座铀矿急需木模工,父亲又带着全家人来到了离伽马射线更近的地方,成为第一线的生产者。
父亲一到矿山,就连续奋战20天,出色完成了供水管道的模具制作任务,接下来的翻砂、开炉、浇铸都极为成功,从大江引水工程大功告成,终结了建矿两年多无自来水的历史。望着水龙头里流出的清纯江水,父亲开心地笑了。当年,父亲就被评为矿先进生产者。在以后的时间里,父亲20多次被评为先进生产者,在单位以工作兢兢业业闻名。
我自懂事起,就知道这样一个再明白不过的戒律,再贵重的食物,只要不小心掉在地上就不能吃了,因为泥土上有伽马。人们谈到伽马射线,就像谈虎色变。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有毒、有害。家属和小孩都生活在生活区,从来不准进入生产区。我长到15岁入了团,当上班干部后,父亲很郑重地告诉我,我们这个矿山是国家重点保密单位,你现在是大人了,可以告诉你,我们这里生产原子弹所需要的原料:铀。完成初加工后,再送走。
少年时代,父亲对我的影响很大。我是第一届矿山子弟中学的学生,我的英语老师是一位名叫王守义的老技术员。他发现我在英语单词下面用中文注音,问我是谁的儿子?我回答道:父亲是二车间的工人,叫杨焕昌。他一听就肃然起敬地说道:你爸爸是一个对工作精益求精的人,他的木模工艺水平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你要像你父亲那样敬业,学习英语不能怕困难,注上中文,怎么能读准音标呢?王老师的教诲令我终身难忘。
1979年2月17日清晨,我与战友们来到了西南边疆,时年18周岁。这一天与父亲出征的那一天,正好整整相隔了20年。这虽然是一种历史的巧合,却是神圣事业的对接,是父子同心的见证,更是红色基因的传承。
这一天,我和父亲相隔千里之遥,当时我一心想着保卫边疆安宁,无暇顾及家人,可父亲却牵挂着我。他通过各种渠道关注着我的情况。
退伍后,我来到父亲的单位,子承父业,成为一名核工业战线的新战士。有一天,我们几个矿山的第二代建设者去看望了第一任党委书记王治平伯伯。当我说到父亲的名字时,他突然站起来并紧紧握住我的手,问我父亲身体好吗,并说杨师傅是咱们矿里的大功臣。那一刻,我心中对父亲的崇敬又加深了几分。
第一颗原子弹爆炸24周年纪念日的那天,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委员会决定,给长期奋战在国防科研试验第一线的6000多名军官、干部、职工颁发“献身国防科技事业”荣誉证书、证章,以表彰他们做出的杰出贡献。父亲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也荣幸地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对于比金子还贵重的证书、证章,他爱不释手,像生命一样珍惜着。
经过工伤断指、肝病的折磨、恶劣环境的摧残,父亲可谓是九死一生。60岁那年,他患上了喉癌,经过手术切除了声带,命保住了,说话却大受影响,靠一根管子呼吸。父亲很顽强,坚持锻炼身体。他担任老年门球队的队长,是主力队员,经常参加各类比赛。平日里,每每讲到参加核工业建设,父亲都有说不完的故事,有道不尽的报国情怀。他从不后悔当年放弃大城市舒适优越的生活条件,来钻山沟,反而认为自己能参加尖端武器装备现代化建设,是极其光荣和伟大的事业。
父亲的“2·17”,是他人生的转折点。近60年过去了,耄耋老翁依然精神矍铄,关心国家大事,满怀拳拳爱国之心。我的“2·17”,也已过去近40年了。年近花甲的我依然笔耕不辍,激扬文字,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我们家每年都把2月17日这一天作为重要的日子来纪念。前段时间,社会上的人在谈论谁是国家精神的创造者。家里也开展了讨论,我说像父亲那辈人就是,父亲听后摇了摇头,瞬间,又点了点头。他乐观而又坚定地说:“不管怎么说,奋斗者最快乐!”全家人都不约而同地为父亲的这句话鼓起掌来。是啊,为国家、为民族而奋斗,每一个日子都是闪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