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的寒流袭来,大雪不期而至,西藏的冬天来得早、来得急。下士杜富强回到连队那天是10月31日,距离大哥杜富国在雷场英勇负伤已经过去整整20天。
20天在生命长河里不过是白驹过隙,但对于杜富强来说却太过漫长,有时甚至是一种煎熬。在陪伴大哥和父母的这些天,他思考了很多之前不曾思考的问题,这个年轻的士兵眉宇间也多了一分凝重和成熟。
10月11日下午,云南省麻栗坡县某扫雷现场,中士杜富国和战友艾岩发现一个部分露于地表的弹体,初步判断是一颗当量大、危险性高的加重手榴弹,且下面可能埋着一个雷窝。接到“查明有无诡计设置”的指令后,杜富国命令战友艾岩:“你退后,让我来!”正当他小心翼翼清除弹体周围的浮土时,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弹体发生爆炸,他失去了双手和双眼。正是由于杜富国的这一挡,艾岩仅受了皮外伤。
杜富强得到消息是在10月12日,连队指导员母科支开其他战友,单独告诉了他,并塞给他一万块钱,“家里有急事,你先拿去用”。
批假一路绿灯,但走出西藏大山并不容易。连队到团部40多公里走了2个小时,团里到山南市区5个小时,山南到贡嘎机场1个小时……入伍第一次回家,杜富强完全没有其他战友休假返乡时的喜悦。沿途的高原美景,雪山、牦牛、雅鲁藏布江,在他眼里都失去了颜色。他想象着哥哥的痛苦,思量着安慰的语言,辗转难眠,惴惴不安。
一路辗转奔波,到达云南开远与家人会合已是15日凌晨2点。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兄弟重逢。杜富国两只眼球摘除,脸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听见弟弟来了,他用虚弱的声音说道:“赶路辛苦了,早点休息。”通过父亲的描述,杜富国得知弟弟长高了,精神了,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两年没见了,之前杜富强曾无数次想象过这次重逢,但他万万没想到会与哥哥在病床前相聚,更想不到哥哥再也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了。此情此景,让杜富强心如刀绞,他久久地站在哥哥床前,一言不发。
20天来,杜富国日夜都在顽强地与伤病作斗争。家人探望的时间极为有限,但每次见他,他都很坚强,有时还反过来宽慰弟弟,并鼓励杜富强“在部队好好干”。
上一次兄弟面对面,还是在2016年8月。杜富国休假归队的前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小时候,杜富强就喜欢跟在大哥屁股后面,大哥干啥,他就学着干啥。在他的印象中,大哥能吃苦,也很坚强。因为家里经济条件有限,杜富国初中毕业就辍学,入伍之前当过修理工。杜富强记得有一次维修工程机械,哥哥从晚上8点忙到第二天早上8点,回到家时全身上下满是油污。
在杜富强眼里,大哥一直是自己的偶像。那一年,杜富国春节休假,带了一套春秋常服回家,杜富强别提有多羡慕了,要求穿上拍照。杜富国笑呵呵地说:“你想穿,以后当了兵,天天都可以穿。”
杜富国的一句“玩笑话”却在弟弟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几年后,杜富强也穿上军装,追随着哥哥走上了从军之路。杜家兄弟先后披红戴花参军,在家乡传为美谈。父亲杜俊心中一直有个未曾实现的从军梦,如今一提起儿子在部队的成长进步就喜上眉梢。
杜富强上高原前夕,大哥千叮万嘱:“到了部队好好干,能学到很多东西。”
杜富强刚入伍时,基础的引体向上课目只能拉5个,他不甘落后,自己施压“加餐”,直至达到良好标准。当兵2年,杜富强荣获嘉奖1次、获评优秀义务兵1次。
虽然与哥哥相隔千里,但兄弟两个常常在微信里交流。哥哥参加扫雷3年多了,随着扫雷装备的改进、扫雷业务技能的提升,扫雷官兵负伤率呈现下降趋势,但每天看似平凡重复的工作,仍时时面临着生死考验。刚到部队时,哥哥曾说过在雷场上老兵们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看我的”“让我来”,还说自己的大队长陈安游说,“扫雷官兵个个都是干惊天动地事、做默默无闻人”。因此,这次危险时刻哥哥的选择杜富强并不意外,哥哥一直是他心中的英雄。
回到边防,战友们都关切地询问大哥杜富国的情况,休假在家的班长李守杰专门打来电话安慰,同年兵王健开门见山地问“手里缺不缺钱”,大家的关心让杜富强感到心里很温暖。
杜富强牵挂着哥哥的伤情,休息时间,他常翻看手机里大哥的照片。看着看着,泪水便不知不觉间打湿了眼眶。
“在部队好好干!”这是告别时哥哥对自己说的话。这样的话,大哥以前说过很多次,但这一次格外触动自己。这句话杜富强理解为坚持,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他所在的西藏山南军分区边防某营六连,处在深山峡谷之中,距离最近的村庄都有18公里,偏僻、孤寂。当兵两年多了,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探家回到连队之后,曾经习以为常的生活在杜富强眼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当他想到哥哥排雷时说的那句“你退后,让我来”,便想起这样的话自己也常常听到。在营里,常常扮演这样角色的是营长余刚。杜富强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余营长带队巡逻,摸黑行进时,哪里有危险,他就挡在哪里,指挥人员一一通过。
一等功臣余刚是杜富强的接兵干部。余刚的戍边故事一度成为杜富强和战友们休息时热议的话题。新兵下连,杜富强有幸分到余刚所在的营,有幸成为巡逻队伍中的一员。
该营的巡逻路在西藏军区最苦最险。一条巡逻路悬挂于绝壁之上,官兵们要徒步行军3天2夜,途经10余条冰河,37处险隘需借助攀登绳,26处崖壁需架设悬梯。另一条巡逻路需翻越5座海拔4500米以上的雪山,一路上雨雪不定,官兵们平均负重70多斤,翻山越岭5天4夜。这条巡逻路在西藏珞巴语中意为“魔鬼都不愿去的地方”。
上世纪90年代以来,战士罗国稳、古怒先后牺牲在巡逻路上。在2005年7月的一次巡逻中,古怒为救战友被落石击中,光荣牺牲,年仅19岁,比杜富强现在还小2岁。哥哥受伤以后,杜富强突然感到,这些英雄离自己这么近,像哥哥一样。
巡逻,杜富强入伍2年多来参加了7次。没有刻骨铭心的生死经历,有的只是一些小插曲,至少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去年的一次巡逻,攀爬悬梯时,由于长时间徒步负重,杜富强头晕了几秒,他下意识地抓住悬梯,恢复之后若无其事继续前进。在他的脚下,是约4层楼高的绝壁,翻腾的浪花拍打着暗礁。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当时的情景,他也并没有对大家说。巡逻遇险,对战友们来说早已习以为常。
巡逻虽苦虽险,杜富强每次都极力争取。在连队有一句话,没走过巡逻路,算不上真正的六连人。同年兵里,他不是第一批走上巡逻路的人,略有遗憾。连队集合站队,杜富强1米65的身高,并不出众。连队干部看他身体单薄,担心他体能跟不上,吃不消。他们不知道的是,杜富强出生在贵州大山里,小时候放牛,追着牛群满山跑。第二次提交申请,杜富强终于如愿以偿。
兄弟俩彼此之间有着默契,工作上的苦和累在电话里不说。排除雷患与边境巡逻,都是刀尖上的舞蹈。“注意安全”4个字被提及的频率最高。兄弟俩话不多,情谊似海深。
在西藏,躺着就是奉献。这句话杜富强并不认同。在连队荣誉室里,摆放着一面“二等功臣连”的锦旗。“躺着永远换不来沉甸甸的荣誉。”杜富强说。
回家探望哥哥期间,杜富强和父亲杜俊受邀去了一趟杜富国所在部队,走一走扫雷现场,看一看老山前线。在老山作战纪念馆里,讲解员说:“老山前线,一位军分区领导亲自把儿子送上战场,牺牲了,又把女儿送上战场……”听罢,杜富强的眼泪差点没掉出来。一旁的父亲沉默不语,他应该有着同样的情怀。
如今在事发的雷场,扫雷工作继续有序进行,艾岩和战友们仍在并肩战斗。按照惯例,排除雷患后,他们会手拉着手走过扫雷的区域,以证明这里安全。只是这一次,杜富国将缺席胜利时刻。
历经3次手术,如今杜富国已经能正常下地行走。此时,远在雪域高原的杜富强报名参加上级高射机枪比武集训,准备在更大的舞台上锻炼自己。哥哥杜富国曾对他说:“当兵2年,想回家;当兵5年,习惯于这个岗位;当兵8年,爱上这个职业。”显然,哥哥已经爱上了军人身份,不然也不会有“你退后,让我来”的英雄之举。
有了英雄的大哥,身处英雄的部队,更要做英雄的自己。“好好干!”哥哥的话杜富强记在心中,他为自己定下目标,认真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像哥哥那样,当个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