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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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军营关键词


■堆 雪

起床号

大山的那一边,起床号是一只缓缓爬升的大鸟。

它有着金色的羽毛,朝霞般蓬勃的翅翼。以一颗信号弹或照明弹划出的扇面,定格于军营上空。

在薄霜或厚雪的覆盖下,排列整齐的营房,就像被晨曦渐渐揭开巨大谜底的梦。

随着一声声尖利的哨声,于半空翻身下床的官兵,一个个穿衣戴帽,弯腰系牢鞋带,立身扎紧腰带,奔跑着来到连门口列队。

几乎是瞬间,几乎是瞬间过后所有角落或空地上的沸腾。空阔的操场、笔直的干道,向右看齐、向前跟进的脚步和身影,很快由纷乱趋于齐整。

最后,出奇地变成一个步调。在一声悠长的军号后,万物也随之凛然,顺着整齐划一的隆隆步伐,依次生长拔节。

山,还只是轮廓,但树冠已然清晰。晨风里,包含着这个世界所有的清爽和干洁。黑暗,被一层层捅破,前倾的躯体之上,是雪光闪耀的额角。

“一、二、三、四——”号子,不是一个人所能发出的,它的高度和厚度,就像用一把枪刺,重新打开一天的历史。在军营每一个页码的深处翻阅,生活的秩序,随时会被一把金属的号角和带血的脚印改写。

无法看清他们年轻而充满力量的脸庞,在清晨朦胧的色调中,他们动地而来、破晓远去的背影,并不代表个人。

但你一定会,记住那一道划过黎明的光影。大山的那边,它让一排排规矩的营房和挺拔的白杨率先苏醒,并携枪而立。

新训

当我把透过玻璃的第一缕阳光当作班长落地生根的口令时,我看见白杨树和我一样,腰杆板直地挺立在纷飞大雪中。

就像对于一棵树苗的移植,凛冽寒气中,我们在一片白雪覆盖的操场上待命。

班长说,立如松。就是说,站立时,要像青松那样陡峻挺拔、顶天立地。

班长说,坐如钟。就是说,坐下时,稳若泰山。但敲打你时,声音还要像钟一样激荡轰鸣。

班长说,行如风。就是说,行走时要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要像大风那样一往无前、摧枯拉朽,最好还携裹着天地之间的雷鸣闪电。

掌握了要领,就剩下反复练习、强化动作。立正,稍息。起立,蹲下。齐步,立定。左转,右转。敬礼,礼毕。

踢腿摆臂,我们就像北风吹干枯的白杨叶子,或者是前辈们拉枪栓那样,“哗啦啦”作响。

新兵班,十来个人按个头大小站成一排,向右看齐,再整齐报数。

班长在排头或排尾,看过来,又看过去。我们,咋看咋像窗外那排树。

齐步,是一个兵最基本的行进姿势,走出直线,你最好心无旁骛,不偏不倚。正步,是更有力度和气势的集体碾压,是方阵中的宏大与壮阔,如春雷动地而来。跑步,就像急行军,但要能够在最危急的时刻停住,即使在向前的惯性中,也要做到戛然而止。

还要掌握不会眩晕地360度转体,不会七扭八歪地蹲下起立。学会像天空的雁阵那样,肩并肩、翅接翅飞成一个行书的“一”字,或者依次错两步走成一个正楷的“人”字。

还要学会有力而威武地敬礼。向早起的太阳敬礼,向高处的雪山敬礼,向对面走来的战友敬礼,向那面缓缓升起的旗帜敬礼。最后,在心里,向班长和自己敬礼。

当春暖花开,你的单个军人队列动作已不再扭曲变形,而是像一粒饱满的中国汉字,四方四正,有板有眼,熠熠生辉。

此时,枪擦得锃亮,已在手中。潮润的大地只等你纵身一扑,便把那跌宕起伏的山川与河流,匍匐成胸怀里龙腾虎跃的单兵战术。

腰带

列队前,我们把皮带重新整理、扎紧,把两道多余出来的衣服皱褶,捋向腰间。

出操、队列训练、操课或者是演习前,每个人都要先扎上腰带。

腰带,把一个人扎紧,显出自信和勇敢。

不扎腰带,整个人,怎么看都像是松散的,像刚收割倒地的麦子。扎上腰带,人的心头,也随之一紧。

心头一紧,身体的肌肉和骨骼也跟着紧了。身体一紧,做什么都能跟上节拍了。就像是一首诗押到了韵脚上,平平仄仄、铿铿锵锵地奔跑起来。

我确信,有一股气是被扎在腰间的。腰带,使一名军人的脊梁,始终坚挺。

扎起腰带,你就会对面前的一切全神贯注。平日里怎么也使不出的劲,就会自柔韧的腰杆源源不断地发出。

腰带同样也能,约束我们。它像一把没有刻度的皮尺,每扎一次,就丈量一次我们的腰围。它让一名士兵警惕,变化着的体型,投影在整个战术体系之中。

关键时刻,腰带还能从腰间解下来,成为近身防卫和扩大战果的利器。它上下翻飞,闪转腾挪,就像一条吐着芯子的飞蛇,令对手无可奈何。

节假日,或者业余时间,腰带从士兵的身体上解下来,安静地折叠在被子的一侧。军被方方正正,一顶军帽轻轻压在它的上沿。

此时的腰带,显得格外安静。在被子的侧面,像是秋天荒野的蛇蜕。只有它金属的扣环,与被子上军帽的军徽,交相辉映。

如今,我不再扎腰带疾行,但还会时不时把双手捋向腰间。这使我想起腰带教给我的一句生活哲语:

形散,而神不散。

陆战靴

像一棵树穿起一片草原,一只船穿起一条河流,一颗星辰穿起一片苍穹。

世界,也因为穿上了一双陆战靴而雄壮威武起来。

穿起这双高腰厚底硬头的长筒皮靴,我就感到参天大树还在长高,日月山川还在匍匐,心血浪潮还在汹涌澎湃。

大地有了沙盘一样高低起伏的节奏,天空有了脊背一样弯曲的立柱和银幕。地平线上,大步流星的战神已经跨过黎明与黄昏,天际有了他粗重而空阔的喘息。

血往下沉,气往上顶。谁不曾在自己的苍穹里,顶天立地,铁骨铮铮。

高地被拿下,数字被编码。历史的海拔,完全能够被岁月的车轮重新抬升。沧海横渡,千帆竞发,每一支逆流而上的号子,最终都是被时间陈列的旗帜。

蹬上它,穿起它,就能够与五岳耸峙,把坎坷踏平。携风雷,执闪电,赴汤蹈火,在荣誉的召唤中,踩过自己隆起的脊背。

这就是,一名战士想象中的陆战靴。穿上它,就等于穿上了这个世界的黑色风衣。就等于,把昆仑山和太平洋同时摁在脚下。

当战士把一双崭新陆战靴的鞋带勒紧,当他鹰一样的目光,从一双陡峭的黑色战靴上离开,瞩目远方,他已经拥有了为一种特殊信仰赴死的决心。

从一幅油画的细节出发,我仰视一双灌满烽烟与雨雪的长筒靴。因为其极度的审美和陡峭的精神存在,身处和平语境里的人们,已不敢直视它拔脚抬腿时留在地上的烟尘和伤痕。

但,一名士兵不会,包括那双被他磨穿了靴帮踩穿了鞋底的陆战靴。留存于他身上的每一片铠甲、每一叶鳞片,都让他成为铿然作声的英雄。

一双鞋替你走过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都有你用短刀刻下的代码和姓名。

俯卧撑

从一开始只需撑住自己,到最后要撑住整个地球。

这就是,我对于这项体能训练课目,最深刻的体会。

与地球击掌,表示我与大地的战友关系。双脚的脚尖,同时问候每天走过的操场。

大地,总是如此安详宁静,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努力,它都对你一视同仁。这也是它的博大与可气之处。

当发令员一声“开始”,四肢撑地与大地保持平行的士兵们,就开始反复与地面亲近。

大地不是爱人,但总有比爱人更持久的引力和磁性。它的平静与定力,让每一个想证明自己勇武无比的士兵感到窒息,直至瘫倒如泥。

从主动的贴近,到被动的远离,每一次力与美的抒情,都在考验你的腹肌与臂力。

从头晕眼花,到汗滴如雨。从身轻如燕,到四肢僵硬。

当双臂逐渐难以支撑,你会感到:整个地球的重量,正以最慢最残酷却最有冲击力的方式,坠向你。

你甚至在想:下一秒的自己,会不会与身下的地球,同归于尽。

作为士兵,你注定在一条路的两端。一旦出发,便直奔终点,永远不会在半途徘徊。

就像俯卧撑,即便是近在咫尺的运动,也要作出远在天涯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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