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言下之意是，自然对人类的供给应有尽有，身处什么地方，就会有什么样的供应。

但不同的地方，其出产也各个不同。有的地方产铁，有的地方产铜；有的地方产高粱，有的地方产稻子；有的地方产葡萄，有的地方产枇杷。水土不同，物产各异，这是合乎自然的。

南宋的文人罗大经记载：

有一次，杨东山对他说，周益公、就是大词人周必大，洪容斋、就是《容斋随笔》的作者洪迈，几个人曾陪侍寿皇、就是宋孝宗吃饭。吃着吃着，触景生情，就谈起了家乡的物产。皇帝问洪迈：“卿乡里出产什么？”

洪迈是鄱阳人，两人都是翰林学士，又是回答皇帝的问话，所以各展其能，回答用的都是五言一句的诗，听起来很有韵味。虽然许多物产今天已不能确切地知道是什么，但从他们的回答可以感受到，这都是他们引以为自豪的东西。

洪迈的回答是：“沙地马蹄鳖，雪天牛尾狸。”

皇帝又问益公。周益公是庐陵人，庐陵就是今天的江西吉安。益公回答说：“金柑玉版笋，银杏水晶葱。”

皇上听了，沉吟并赞赏。

接着，皇帝又问了一名侍从，忘了他叫什么，只记得是浙江人。他回答道：“螺头新妇臂，龟脚老婆牙。”

杨东山解释说，这四样东西都是海产品。皇上听了，为之一笑。

但杨东山认为，这三个人的回答都很鄙陋。接着，他讲了自己经历的一件事。

那是他在五羊、即今广州当统帅时，担任海上对外贸易的几位官员，都是福建和浙江人。他们有次也是在一起吃饭喝酒，也各自盛称家乡果品鱼虾之美。几个人夸赞完家乡的物产，问杨东山的家乡出产什么。杨东山笑了笑说：“也没有什么出产，只出了一个欧阳子。”

欧阳子，就是当朝文名政事都很高的欧阳修。这三个人听了，非常惭愧，都尴尬地笑了。

人，与动植物一样，都是自然的物产。先是“一方水土产一方人”，然后才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土有肥瘠清浊，所产之物也会有个分别。热带雨林里没有黄褐色的动植，与沙漠里不会有青翠碧绿的动植物，是一样的道理。

一地一方出产什么，自然而然、各有其用，无需分什么高下。与动植物不同，人乃为万物之灵，生何时、产何地，虽然没法自己做主，但智愚贤佞，是完全可以通过后天改造的。所以，从古到今，什么地方出过什么人物，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

“不有君子，其能国乎？”洪迈在他的随笔中引申道：“古之为国，言辞抑扬，率以有人无人占轻重。”他的意思是说：古时的国家，言语间的高低起伏，大都以有没有人才为轻重。他接着这句议论，还列举了许多事实。

晋以诈术，骗取了秦国的人才士会。秦国的大臣绕朝说：“你不要以为秦国没有人，我们只不过不屑于用这样的骗术罢了。”

汉代的贾谊，论及匈奴对朝廷的轻视与侮辱说：“国家倒悬如此，无人能够排解，还能说国家有人吗？”

列举了这些事实，洪迈说：后来的人不能做到使别人说“彼国有人”，但在敌人不可侵犯的时候，都会说一句“他们有人，未可图也”“一士重于九鼎，难道不是这样吗？”

好玩的是，洪迈在这里说得头头是道，但当皇帝问他家乡出产什么时，却没有像杨东山那样，说出一个人才来，而说什么“马蹄鳖、牛尾狸”，鬼知道那是些什么东西！

跟洪迈相比，他前朝的卢肇，就机智多了。卢肇初次参加科举考试，有的先辈问他从哪里来。卢肇回答：“我是袁州人。”有人说：“袁州能出举人吗？”卢肇答得十分巧妙，他说：“袁州能出举人，就像沅江能出九肋甲鱼一样，是十分稀少的。”这个回答，自占身份，回击了别人对他的轻视。

是的！物产这东西，都是自然赋予的，有什么不用吹，没什么也不必讳。但再珍贵的物产，也不能与优异的人才相比。

这个故事，明代的曹臣把它编进了《舌华录》。曹臣肯定也认为卢肇对答得好，所以把这一条列在“俊语第十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