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时,我在青海果洛服役。那时对军营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但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声声嘹亮的军号声。
刚到连队时,清晨会被一阵清脆的号声唤醒,在班长的催促下火速起床奔到操场集合。晨光熹微中,我看到一个英姿勃勃的身影,左手叉腰,右手持号,头一仰便是一串刺破天际的号音,那号音像一阵急促的鼓点,一槌槌地敲击在我们的心上,令人振奋。
我对号兵充满了羡慕和崇拜。新训结束后,刚刚下连我就听到一个消息,连里要挑选一名新兵接替当班长的老号兵。一向胆小的我,想都没想,拔腿就跑去找连长。连长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我为什么要当号兵?
我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想当。
连长说,咱这里高原缺氧,不吹号气都出不匀,你以为那号是好吹的?
我说,别人能吹我也能吹,连长你就让我去吧!
连长瞥了我几眼,忽然笑了,说,怪了,咱连的号兵咋都是一样的“犟熊”?
于是,我就去骑兵团学吹号。
骑兵团团部在100多公里外的达日县。所谓县城,不过是一条十来米宽的沙子路街面和一些门面破旧的百货商店、邮局、粮店、电影院,街上行人不多,偶尔能看到骑马、骑牦牛的藏民来买茶叶、食盐和布匹。我们几个号兵,每天都穿过这条街,到黄河边去练号。
然而,学吹号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美妙和轻松,而是枯燥、单调甚至充满痛苦。当别人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回味美梦时,我们已早早起床,在凛冽的寒风中练“拔音”了。
号目,也就是司号员教练,是一个精干的陕西人,平时对我们喜眉笑眼,一到训练时就“六亲不认”。他要求我们必须站得笔直,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他一直在我们身后巡视,谁的腿稍一打弯,屁股就会挨上他一脚,耳边听他猛喝一声:“站直了!”
每天早上他会准时准点叫我们起床,从没误过点,我们背地里都叫他“周扒皮”。“拔音”也是极乏味的事,从早到晚都是“哆、咪、嗦”3个音符。一开始使出吃奶的劲儿,憋得面红耳赤,才能吹响那么一两声。后来虽不那么吃力了,但因为气短高音顶不上去,吹出来也不成调。大概过了半个月,有人已经不耐烦了,问号目,什么时候才学号谱?号目说,基本功练习一天也不能少,没练扎实前绝对不许瞎吹,不然养出坏毛病很难纠正过来。
三连来的那个兵,在家时曾学过几天乐器,他觉得学吹军号根本用不着费那么大劲儿。一天休息时,他有点卖弄地试着用军号吹了一首歌曲,大概是想来一点“抗议”吧,但军号和歌曲却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
正当我们嬉闹时,号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两眼圆瞪,大吼一声:“胡闹,你们简直在胡闹!”他一把把军号夺了过去,紧紧攥在手里:“咋,这是玩具?这是武器,懂不懂?”之后一连几天,他都板着脸不理我们。后来回想起来,我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
还是从早到晚的“哆、咪、嗦”,我们的嘴唇肿了消,消了肿,不知反复了多少次,人也都晒得像黑塔一般。半年过去,我们终于一口气能将冲锋号吹上5遍。
学习结束,我们要回连队了,团教导队为我们送行。号目端着酒挨个儿和我们碰杯,很是激动:“我带了3批司号员,每期都有人毕不了业,唯独这一次全部合格。这样,我就可以没有遗憾地离开部队了。”
曾经,军号在军营消失了一段时间。但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军队,军号声就不会消失。因为它属于军队,属于军人。有它在,军营才更像个军营,军队才更像个军队,冲锋也才更像冲锋……
终于,军营里又响起了军号声。
编余小议:
军营重闻军号声已1个月,本版陆续刊出了4篇老司号员的回忆文章,从战争年代的纷飞硝烟到和平时期的火热军营,那一声声穿透历史、穿越时空的军号声,承载着一代代老兵的共同记忆,也见证着一段段荡气回肠的峥嵘岁月。
如今,司号员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但作为闻号而动、令行禁止的号令意识的载体,作为激发斗志、激扬血性的战斗精神的延续,作为严明纪律、规范秩序的管理手段的再现,军号的功能及象征意义,一脉相承。
“号令明,军威肃。”强军征途上,且听军号声声,激昂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