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28日,清晨,宁夏隆德县。西北的阳光像金子一般撒在古城高低错落的建筑上,天空是湛蓝的。七月的风,不似南方那般燥热,带着些许清凉,温柔地掠过我的面颊。我和弟、妹,还有亲属一行,回到了父亲的家乡,祭奠他,追思他。
车子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六盘山西麓的北象山进发。前不久的一场大雨,把上山的路冲刷得沟沟坎坎,在几个“之”字形的急转弯处,开车的师傅必须要倒一次车,才能把车重新开上正路。车子在北象山山腰处停下。父亲陵墓旁的松柏,是1984年栽下的小树,现在已长成参天大树。山上的植被较之以往,有了很大的改观。以松柏为主、山桃为辅的绿色,把盛夏的北象山装点得郁郁葱葱。
我的父亲李友禄,1918年7月出生,1933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二十五军。投身革命的父亲在战争中迅速成长为一名勇士。入伍后,父亲因骁勇善战,三个月就任班长,十个月任排长。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父亲身经百余场大战,负九次重伤,九死而一生。父亲的左脸颊上一直留着很大的伤疤,那是在一次冲锋时,父亲挥着驳壳枪,高喊着:“同志们,跟我冲啊!”一颗子弹在父亲的口腔中炸开,炸烂了他的脸,甚至有子弹碎片留在了父亲的颅内,父亲却神奇地活了下来。1955年,国防部签署命令,授予父亲八一勋章、独立自由勋章和解放勋章。
父亲从来没有向我们炫耀过他的战功,母亲则一直珍藏着父亲的一个公文包。直到父亲去世后,我们才在这小小的公文包里,看到了那些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奖章、纪念章和勋章。
父亲对自身的名利看得很淡,离休后坚持回到当时贫穷落后的家乡。父亲经常下乡,不坐车,不带人,和基层干部研究改善农民生活的问题。他时常把自己的离休金用来接济生活困难的百姓。除了到银川去看病,父亲极少用公家的车。他常常拖着因负伤而行动不便的腿,到部队学校,给战士和孩子们讲革命故事。每年家中院子里种的苹果、梨和杏子熟了,热心的父亲就把它们送给老人和孩子。晚年的父亲生活极为朴素,他穿的衣服经常打着补丁。走在家乡的大街小巷,不熟悉的人,谁也想不到,这和蔼的老人曾经是一位叱咤风云的战斗英雄。
父亲养育了五个孩子,他们青年时期都先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都是各自工作岗位上的骨干。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无论上学、就业还是提拔,父亲从没为此找过熟人或领导。大弟入伍后,参加了边境作战。战斗打得激烈时,父亲整晚睡不着,一杯杯地喝酒。那时,前线有他的战友,他没打一声招呼。战后,大弟荣立三等功。回家探亲时,父亲亲自下厨,为他烧了几个菜。
有一年,我探亲结束后返回兵团。父亲帮我提着行李,一直把我送到车站。直到车子开动了,父亲还在挥动着手臂。六盘山的风吹拂着父亲的白发,我忽然觉得,父亲老了。父亲爱孩子,不是为他们提供丰厚的物质享受,而是把融于血液的坚定的人生信仰、英勇无畏的奋斗精神和高尚的品德,遗传给了子女们。
1984年5月14日,离休后回到家乡居住的父亲,突发脑溢血,未来得及见上三个远在外地的孩子,就匆匆离开了他热爱的家乡和乡亲,离开了聚少离多的孩子们。追悼会原定在小礼堂举行,但自发来悼念的干部群众太多,只好临时改在大礼堂,但还是容不下前来的人们。父亲一生都在实践自己的革命理想,将入党时的誓词真切地化作了毕生的努力。
风吹过树梢,太阳在绿叶的缝隙中撒下迷人的金光。我闭上眼睛,仿佛看见年轻的红军战士、勇敢的八路军指挥员,挥着短枪,举着大刀,一次又一次穿云裂帛地高喊着:“同志们,跟我冲啊!”这句话,父亲一生中喊了多少次,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生都在冲锋!
7月27日,我们子女还有亲属,到六盘山红军长征纪念馆瞻仰。纪念馆海拔2832米,车子盘旋而上,一行人中年龄最小的是妹妹的孙子,只有11个月大。小家伙有些晕车,但没有哭闹,哼哼着、坚持着。也许在他的血液中,也流淌着曾外祖父的勇敢和坚强。
快离开这个魂牵梦萦的地方了。我站在渝河旁眺望六盘山时,突然想起一句话:“由于他的生存而许多人能够生存,他的生存便更有意义。”父亲英勇奋斗了一生,他的生存是有意义的。此刻,他的家乡已由昔日贫穷落后的古城,变成国家园林县城。崭新的博物馆、宽敞的市民广场、鲜花盛开的公园和两岸杨柳依依的渝河,都在生动地述说着改革开放以来家乡的变化。
晨曦中,北象山公园传来秦腔高亢激越的演唱,不是专业胜似专业;暮色中,广场上乐声欢快,舞者翩跹,那一招一式,不是表演,而是抒发,抒发着这个全国文化先进县人民的幸福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