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军事文艺创演系组织学员到部队实习，不禁勾起我想说说实习的那些事。

我刚到原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工作的时候，系里正在进行一项国家扶持的青年电影编剧计划，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学生的作品。尽管我们一再强调突出军事题材，但是交上来的作品却让人非常失望，大都游离于军营生活之外。让他写军校生活，他写军校里打扫卫生的大妈，写军营树上的鸟，就是写不好军人和军事生活。这件事情对我刺激很大。

后来为了让学生尽快融入和熟悉军营生活，每年暑假之后开学的第一个月，系里都要把即将毕业的学生带到部队实习，这成了一项硬性规定。任务目标是“五个一工程”：学会一门“手艺”，结交一个战友，采访一个典型，创作一篇作品，撰写一篇体会。学员由不适应到适应，由不情愿去到离别时依依不舍。实习使学员很快就明确了创作方向，获取了创作素材，产生了创作灵感，写出了《蓝孔雀》《夫妻哨》《两个人的部队》等作品，先后发表在《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军营文化天地》等报纸杂志上。同时，师生还就地取材，创作文艺节目，同部队联欢，搞得有声有色。大家反映，那一个月的收获、悟出来的道理、学到的技巧、逼出来的能力，是过去在学校半年也达不到的。

前几年，到部队实习的，仅原文学系毕业班六七个人。今年军事文化学院军事文艺创演系到部队实习，就有了文学、戏剧、音乐、舞蹈四个专业，还有创作老师，可以说，就是一个完整的“乌兰牧骑”。实习学员可以创作新作品，也可以改编前几次学员创作的作品。我跟同学们说：现在部队专业文艺团体锐减，以后你们到部队，没有那么多专业岗位了，怎么办？就要从一枝独秀到一专多能，编、导、演、组织都要会，只有成为多面手，才能在部队留得住、站得稳、干得好。我们到部队实习就是要摸索当多面手的有效方法。干好一件事，兴趣最重要。有了兴趣，遍地黄金，每一个生活细节都是素材，都能产生灵感。没有兴趣，哪怕部队天天都在战天斗地、每时每刻都有笔底波澜，你也会视而不见、两眼漆黑。有了兴趣，你才有一颗敏感的心，才有一双敏锐的眼睛。

2013年秋天，我们组织2010级学生下部队，有的学生反映伙食不好，没有肉吃。我跟他们讲，没有肉吃好啊，一盆菜上来了，你举筷子去夹肉，这是生活。但是你不举筷子，你看别人去吃肉，看他举筷子时候的表情、动作和其他人的反应，这才是体验生活。这样一讲，大家就明白了什么是生活、什么是体验生活。为什么同样到部队实习，有些同学满载而归，有些同学两手空空，这不光有眼睛的问题，还有心的问题。没有心你就只能盯着菜盆找肉了，可能会多吃几块肉，却与最宝贵的文艺发现失之交臂。

有的同学到部队实习，怎么也找不着军营生活的诗意和军事文学创作的美感。我对他们说，诗意和美感就藏在日常生活中。比如《内务条令（试行）》，从行为举止到衣食住行，甚至发型、着装、礼节、仪式等等都有规定，这里就潜藏着诗意和美感。它的第八十四条，有这么一个规定：“不得在非雨雪天打伞，打伞时应当使用黑色雨伞，通常左手持伞。”我在读这条规定的时候，脑海里至少想起了两种伞，一是戴望舒《雨巷》里的油纸伞，二是余光中《听听那冷雨》里的千伞万伞。金戈铁马塞上，杏花春雨江南。假如一群左手举着黑伞的人同时出现在某处，在诗意和美感中，你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一群军人，那群军人的背后一定有故事。

根朝下扎，树往上长。我们到部队实习，尽可能扎到最基层，这次就扎在一个营的营区。和最基层的兵在一起，最不能有的就是军校学员的优越感。过去我们给学员佩戴二等兵的军衔，为的就是要他们找当兵的感觉。当然，关键要把自己当作普通一兵，要尊重部队的战友，服从连队的管理。连队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连队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连队干得怎么样，我们就干得怎么样。

这次我们来实习的部队，营长和教导员都很年轻。营长刘奇功有经验，有恒心，有担当，坚守基层多年，像一个老农民一样经营他的营区，非常像我写的《弹道无痕》里的老兵。教导员名叫欧祖常，老家在广西大山里，北京理工大学毕业的国防生。我跟他聊天，表扬他的坚守和能力。他说，我家里那么穷，部队给了我一条路，我得把它走好。讲得多么朴实啊！他们那个部队，有很多训练尖子、标兵、标杆，还有女兵六朵金花的故事，都很感人，都能激活创作灵感。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支部队还保留了老营盘的几幢房子，能让我们看到艰苦岁月的苍凉与悲壮，能让我们产生很多联想，这也是我坚持把实习地点选在这里的重要原因。

不要小看我们的文艺教学实习活动，我们的实习见效了，就会产生一部好的作品；一部作品成功了，就能美化很多人的心灵；这些人的心灵健康了，又能改变更多的人。如果我们每个美育工作者都能在心灵开出一朵美丽的花朵，这个世界就会鲜花盛开。

（作者系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军事文艺创演系主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