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孩儿说得,八十岁翁翁行不得。”满嘴谎话、只说不做的人,不分古今中外,没有人不讨厌的。
对这样的人,不论是普通的百姓,还是有良知的学者,攻击都是毫不留情的。明末清初学医出身的傅青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人把他的轶事编到书里,以问答的方式传递了他的思想。
有人问他,外间传闻的长生久视之术是怎么回事儿?傅曰:大丈夫不能效力君父,长生久视,不过是像猪狗那样活着罢了。
又有人说他精通汉魏古诗赋。先生说:这都是些驴鸣狗吠的东西,对国家有什么益处呢?
与那些敝帚自珍、把那点“文字渣滓”看得跟珍宝一样的人不同,傅青主不认为这有什么用处,这是比较特别和少有的。他的话似乎说得有点过激,但推究起来却是不错的。
封建社会的君父,是国家的象征。不能效力君父,就等于不能为国家社会作贡献。一介做官人,不能做点实际的事而只会吟风弄月,就会完全成为多余或是有害的了。如果能像苏轼、白居易那样,一边干着造福于民的实事,有时间再采点风、写点诗、作点词,亦没有什么不可以。
但古来的士大夫们,往往言行不一,只说不做。汉代出了一位大儒叫董仲舒,他说过两句话:正其谊不谋其利,名其道不计其功。因为他代表的是封建正统思想,所以这意思几乎统治了成百上千年,没有人敢说个不字。
这第一句话尚无大错,第二句话看上去似乎也有道理。假如用在研究上,这种为学问而学问的态度原是好的,但其流弊是后来成为说空话唱高调者的招牌。
这害处后来的人渐渐明白,逐步地进行矫正。明代的王阳明,是重知行合一的伟大学者。他在有名的《阳明传习录》里说:“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还有一句,是我们现在常引用的:“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
清代的阮葵生,也是一位具有进步思想的官员。他是乾隆进士,官至刑部侍郎。与那些冷酷的理学家不同,他主张男女平等,屡为受压迫的妇女鸣不平,颇懂人情物理,注意民间疾苦。他说:“读经须识世务。”前贤千言万语,无非是让众人能知能行。这就像旅行的人问路,问毕即行;又如有病的人找医开方,拿到方子就用,绝没有问完路坐下不动、开了方子扔到一边的道理。说得很好也很近情理。
可惜的是,一些学道的士大夫,嘴上说要杀人,却全无上阵之意。或是只躺着喊冲锋,自己却往甲板后面躲。就像袁宏道说的:“眼见世上学道者专一说谎,殊不如田父野老之近情也。”
有个笑话,说有一个呆子,其母患急病,求人想办法。人说,这只有割股合药才能救治。呆子说,这个不难。说完就拔刀而出,他看见有个人卧在街上,抓住腿脚就割起来了。卧者惊讶地叫喊起来,而呆子急忙掩住他的嘴说:“忍一忍吧!你不知道割股救亲是很好的事儿吗?”
街上的人听了他的话,都一齐笑出声来。
编笑话的人评曰:“夫知救亲之为美,不自割而割人,宜人之不能听也。”
真是!有的人说话之所以“人不能听”,很大一个因素就是“不自割而割人”。
看了这笑话,觉得这呆子一点都不呆。行孝这样的好事自己做,割股的痛苦留给别人受,正是这“呆子”聪明的地方。无奈现今这样聪明的“呆子”实在太多,我辈跟着他们吃的亏、受的苦也实在太多了。
《三国演义》第42回,写长坂桥张飞喝退曹军那一段,可谓气吞山河,壮丽无比。
罗贯中描写得好,而毛宗岗的评点尤有画龙点睛之效。他说:
“写赵云是几番血战,写张飞只是一声叱喝。天下事亦有虚声而可当实际者,然必其人平日之实际足以服人,而后临时之虚声足以耸听,所以张飞之功与赵云等。非若今人之全靠虚声,浑无实际也;人吃尽老力,我只出一张寡嘴也。”这是点到一些人的根子上了。
《甲申殉难录》载某公诗曰:愧无半策匡时难,惟余一死报君恩。近人洪允祥把诗采入《醉余偶笔》,说:没中用人死亦不济事。然而,难道怕死是对的吗?天醉曰:要他勿怕死是要他拼命做事,不是要他一死便了事。
这里也是说得直接痛快,意思也清楚明了。
人活着,为做事。即使死,也不能死得太难看。以死塞责,不但死得没样子,死了以后也会留下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