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日,某合成旅驻训场,一堂政治教育课结束,四级军士长刘喜华记满了又一个政治教育笔记本。
当兵16年,他已记不清到底写满了多少个教育笔记本,“每年几个,算下来也有好几十个了吧”。
不过,他总感觉能够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笔记很少。因为,“那些与其说是做笔记,更像是照着授课教案摘抄”。不管谁上课、讲什么内容,谁听课、有什么收获,体现到教育笔记本上的都是授课教案中的一二三级标题。
刘喜华坦言,自己和很多战友一样,教育笔记写完了大多就撂到一边,除非上级来检查,否则很少再碰。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写完就不再碰的内容”,值得大家在紧张的训练工作之余抄笔记、补笔记,应对得不堪重负。
刚刚用完的这个笔记本,有了一些变化。笔记上的字迹不算工整,内容也略显杂乱,刘喜华却颇有些“敝帚自珍”。他说,年初以来,上级不再统一规范教育笔记,写啥记啥,写长写短,全凭个人感受。
刘喜华没把这个本子和以往那些写满的笔记本收在一起“压箱底”。他觉得,过去那些都是写给别人看的,而这一本属于他自己。
在刘喜华眼中,这个本子上记着他真正的内心感受、思想认知和心路历程,“值得随时翻一翻”。
对刘喜华所在的第78集团军来说,这个小小的本子上,还记录着一场破除“迎检式”教育笔记的“革命”。
本子上“齐刷刷”,脑袋里“白花花”
“漂亮”的教育笔记为何遭遇尴尬?
“除了记录样式统一外,内容也一模一样,有的战士连错别字也原封不动,搬了上去。”去年,集团军宣传处干事高旭调研基层政治教育开展情况时,对几本“令人哭笑不得”的笔记本记忆深刻。
原来,一个分队为了确保官兵笔记记录规范,每次组织教育时,都会先将授课提纲投影出来,然后要求官兵一字不落地誊抄。那天,授课人一时疏忽写错一个字,结果,连队有的战士居然照着原样“复制”了下来。
高旭随机找来几名战士,询问起近期教育课的大致内容。大家笔记记得十分规范,回答提问却支支吾吾。
纸面上“齐刷刷”,脑袋里为何“白花花”?
战士张居俊认为,现在不管大课小课都要组织抄笔记,内容无非是教案的各级标题,大家都是文字的搬运工,把字“搬”完了,除了累得眼酸手软,哪里还记得都抄了些什么东西?
中士时文盛曾担任过连队文书。那时,每堂政治教育课的前一天,他都有一个固定任务:整理第二天的笔记抄写提纲。为确保格式规范、内容统一,他将授课的标题、时间、地点、授课人等排好版,每一行写什么都规定得清清楚楚。“抄笔记已经成为政治教育的‘套路’。”
教育授课,为何非要抄笔记?
“有时候确实是时间冲突,教育内容安排不开,只好通过抄笔记来‘完成’教育任务。”某旅炮兵营教导员陈继伟有苦衷:上级要求的各种教育确实太多,有时一些机关业务部门还会临时安排教育内容,都要求落实,怎么办?基层只好“真”抄笔记“假”上课。
查笔记往往是上级各种检查的重要内容。不少官兵谈到,上级都是按照实力数检查教育笔记,“就算是人休假不在连队,笔记也必须要有”,少一本、缺一课都不行。为此,营连有时会专门安排时间,甚至牺牲休息时间来组织抄笔记。赶上部队任务多或者上级突击检查,有的单位还会连夜组织补笔记。
“这些笔记看似漂漂亮亮,实际上就是在走过场。”战士张伟从小就有做笔记的习惯。他发现,随手将学习中的所思、所想记在本上,能够帮助自己更好地记忆和理解。然而,千篇一律、毫无个性的笔记确实让人“累觉不爱”。
张伟的想法不是个例。某合成旅组织了一次问卷调查,69%的官兵认为,政治教育笔记本已经成为应付检查的工具,自己平常根本不会主动拿出来,更别提翻看复习了。
如有雷同,绝非巧合
“千篇一律”的症结何在
“既然上上下下都反对,为什么抄笔记之风还是‘经久不衰’呢?”采访中,有官兵谈到,“千篇一律”教育笔记的幕后推手值得深究。
某旅政治工作部主任宋博铭说,不论是《基层建设纲要》还是《思想政治教育大纲》,都没有对教育笔记本进行明确规范。从我军的成长历程看,政治教育笔记本是从最初的烟盒、手抄本发展而来的,坚持开展政治学习、记录政治笔记本身是我军的优良传统。然而,由于便于官兵记录、便于上级检查,教育笔记本逐渐成为检查教育落实情况的重要依据,反而成了官兵的负担。
某旅火力连指导员张学芳认为,正是因为教育效果不易量化,上级检查教育时便主要看是不是按计划上了课,看是不是人员全部参加,看不到教育笔记本就认为教育没落实,官兵答不上问题就说教育没效果。
对此,作为宣传科科长的腾飞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谈到,部队调整改革后,小机关带大部队,每次检查政治教育,即使“全科总动员”,也难做到“跟班听课”全覆盖。相比较而言,检查教育笔记在某种程度上就能变虚为实,组织起来省时省力,也算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
组织教育者和受教育者似乎都各有各的理,各有各的难。这样的难题怎么破解?有人也尝试过做些改变。
针对“抄笔记”的问题,某旅修理二连指导员闫鹏宇上任之初开始推行“自主式笔记”,允许官兵在笔记本上自由发挥。结果,没过多久就被迫中止。“每次机关来检查,总是批评连队笔记记录不规范,个别战士‘短斤少两’。”
某旅火箭炮连指导员周龙也做过类似的探索,却很快陷入了“一抓就死、一放就散”的困境。他发现,个别战士本身不爱做笔记,把“自主”当“自由”,干脆就彻底不记了;有的战士还把政治教育本当成了草稿本、涂鸦本。浅尝辄止之后,他又重新恢复了“简单高效”的抄笔记模式。
不过,他仍然认为,这种“如有雷同,绝非巧合”的抄笔记模式是不可取的,是迫切需要变革的。
这种“迫切”很多官兵都深有感触。某旅上士麻长庆说,这样一堂课下来,笔记抄得是工工整整、密密麻麻,而入脑入心的话却没有听进几句。甚至有人调侃:宁跑五公里,不愿抄笔记。
排长朱贤成则认为:看似“标准化”的笔记既费笔墨又浪费时间,教育能停留在本子上,却未必能走入战士心中。
教育贵在真诚,笔记贵在走心
让战士的笔记本变变样,目光不能局限在本子上
如何纠治教育笔记中的形式主义?在第78集团军,部队上上下下进行了各种探索。
某旅利用政治工作干部活动日时机,组织探讨教育笔记应当如何“变脸”。讨论中,大家逐渐认识到,好笔记的标准不是格式规范、字迹工整,而是要有真思考、真体会。
某合成旅在官兵中开展了“我最喜爱这样做笔记”金点子征集,梳理百余条意见建议,介绍了“走心式”笔记的记录办法。针对官兵认知程度、文化水平的差异,他们向官兵推荐了摘记法、图示法、表格法、剪报法等多种笔记记录方法,供官兵自由选择。
某旅排长赵晨曦平时喜欢创作一些漫画,他就结合授课内容即兴创作,笔记本经常被其他官兵借阅。战士张海亮喜欢收集名言警句,他做笔记便摘录授课中自己有共鸣的语句,并随手记下感想。翻看这样的笔记,教导员于洋感到,“批阅笔记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苦差事,教育笔记本成了与大家笔尖上谈心的新平台。”
只是单纯变换做笔记的形式还不够。该集团军政治工作部领导认为,打赢笔记本上的“战争”,目光不能局限在本子上。“不跳出‘一说检查就翻本’的惯性思维和习惯动作,再好的笔记记录形式都会很快演变成新的形式主义。”
也有人感到,为笔记本减负,其实也关系着科学确立政治教育乃至政治工作评价标准的问题。政治工作是没有独立任务的,你越是设置独立的、简单粗放的评价标准,越可能陷入自我设计、自我循环的误区和困局。
知易行难。如何有效评判人的思想状态?如何证明政治教育效果?新体制可能激增的工作量该怎样应对……第78集团军各部队从两个方面展开了调整教育效果评估方式的尝试。
一方面,引导各级将目光从笔记本重新回归教育课堂。某旅重新研究调整“跟班听课”制度,尝试推广基层互检、机关抽检等方式,用实时的现场评估取代翻看备课教案、抽查教育笔记的老套路;某合成旅为营连配发录像器材,各单位自行录制授课过程,并上传至局域网上进行展评。
另一方面,他们还将目光由教育课堂转向演训场,把教育效果评价与单位整体建设、日常工作表现、大项任务完成等情况相结合。官兵精神状态、训练热情等多项指标均被纳入检查细则。
“上面刮什么风,下面就会下什么雨。”某旅政委焦扬说,这些探索形成的制度机制虽然不尽完美,但教育评估方式的变革本身已经带来了诸多可喜变化。各级在检查时不再搞“唯本本主义”,官兵参加教育的热情高了,教育对军事训练等工作的推动作用正逐渐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