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年初,当兵的儿子和儿媳办完结婚登记,兴冲冲地跑回家,将结婚证书拿给我和老伴儿看。
从那天开始,我们老两口的话题就围绕着儿子的婚事操办打转转。晚上睡不着,我俩掐指计算,除了定亲礼和买“几大件”外,床上用品至少要有“两铺两盖”,外加两条毛毯。
我这个“甩手掌柜”,平时油瓶子倒了也不知道扶,现在遇到了难题,一时没了章法,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老伴儿发呆。不料老伴儿说:“‘两铺两盖’和毛毯咱有现成的,可比那现买的有意义。”见她一脸轻松的表情,我疑惑地问:“有现成的,在哪儿呢?”她随口答道:“咱有‘老箱底’呀!”“啥‘老箱底’?”面对我的追问,她笑而不答。
第二天天刚亮,还在酣睡中的我被一声“扑通”惊醒。睁眼看去,原来是老伴儿正从凳子上蹦下来,手里抱着从吊柜里拿出的一个包裹。老伴儿极小心地打开来,里面是两条毛毯和两条绣有精美图案的缎子被面。
见我诧异的眼神,她得意地问:“咋样?咱这‘老箱底’还行吧?”说罢,她坐到床沿上,抚摸着其中的一个被面,满脸凝重地问我:“还记得吗?这是你第一次领我见公婆时,婆婆给的见面礼。”
老伴儿的话让我想起了我们结婚那会儿。恋爱时,我是师机关的一名年轻干事,而她是下乡返城的知青,分配到矿山当统计员。我带她回老家见爹娘,二老满心欢喜。谈到结婚的事情,母亲打开炕柜,翻出压在柜底的布包,从里面拿出一块被面。只见那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富贵图案,在灯光照射下,金丝线熠熠生辉,龙凤栩栩如生。这在当时穷困的乡下,绝对是稀有之物。
母亲双手摩挲着被面,激动地说:“这是你爹被农场评为先进时得的奖品,成色好得很。我放了足有10年了,就等着哪一天送给儿媳妇呐!”随后,她又深叹了一口气,颤声说:“可惜我不能给你们准备‘两铺两盖’,家里实在拿不出像样的物件。丫头啊,你千万别嫌弃……”望着母亲眼神中那抹深深的歉意,我的鼻子感觉好酸好酸。
1974年,由于受当时的环境和条件限制,我们的婚事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同一宿舍的战友搬出,两张单人床合并,军被一放,就算是成家了。缎子被面太过鲜艳,不符合当时的政治气氛。我俩掂量再三,还是把它放进了箱底。这一放就又是30年。
另一块缎子被面绣着大朵的牡丹,显得华丽无比。那是1981年我参加对某师教导队集训成果考评时在锦州买的。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起,各地的物资流动也日益便利丰富。一周的考评结束后,战友们顺路来到锦州的商业一条街,正赶上那里举办苏杭丝绸产品展销。想着老伴儿一直念叨着喜欢邻居家的新被面,我便兴冲冲地挑了一块带回家。老伴儿捧着被面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喜欢得厉害,可一听我提议拿它做床新被,却怎么都不同意,还说,“盖啥样的被褥还不是过?”我无奈地说:“看来这床被面也得压在箱底。”她嫣然一笑:“那是,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用!”
至于那两条毛毯,皆是我因工作出色,两次年终时上级给予的奖励。毛毯一到家,就是同样的境遇,被老伴儿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放入箱子里。有一年冬天,营房锅炉发生故障,3天没取暖,我想把毛毯拿出来,夜里压脚用,却又被老伴儿制止。她翻出闲置的军大衣递给我:“别想打我‘老箱底’的主意!”
儿子要成家,老伴儿翻出“老箱底”,戴上老花镜,动手缝被子。儿子劝阻,说商场里有新式的羽绒被、航空棉之类的现成品,买来就是了,何必鼓捣那“老古董”?老伴儿正色回拒:“‘老古董’怎么啦?这东西有老辈人的寄托,有你爸和我的心血,情缘难断啊!”她执意穿针引线,进行那庄严的事业。看着老伴儿一针一线地劳作,瞥见她那爬满鬓角的白发,让我心头一热,两眼发涩。回想自己近40年的军旅生涯,把主要精力和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很少顾家,正是贤内助的良苦用心,才积攒下“老箱底”,老伴儿真是劳苦功高啊!
几天后,“两铺两盖”做好了,老伴儿郑重地退后,审视了好一会儿,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满意地说:“妥了。”那神态仿佛艺术家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在缎子被和毛毯的映衬下,新房充盈着幸福祥和之气。
不知怎的,老伴儿竟不经意地哼唱起了一首歌——《好日子》。“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明天又是好日子,千金的光阴不能等。今天明天都是好日子,赶上了盛世咱享太平!”歌声里,她的感情是那么真挚,底气是那么硬实。
是啊,一家两代军婚,日子是越过越好。不知等我的孙辈结婚时,儿子儿媳又会拿出啥样的“老箱底”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