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浑江河畔，水清草绿、树茂鸟鸣，惹人心醉。
吃完早饭，第78集团军某旅反坦克导弹连战士董瀚宇和战全赫急忙换上便装，把刚刚收到的报考军校成绩单贴身揣好，走出了营区。此次外出目的有两个：一是向班长李久龙报喜；二是看看“母亲”。
董瀚宇是李久龙带的战士，相处6年，在班长的带领下，荣立个人三等功2次，今年在提干考试中取得高分；大学生士兵战全赫是李久龙带出来的兵，李久龙相中他的机灵劲儿，看好他是一块“好钢”。果不其然，在这次考试中，战全赫成绩优异。
董瀚宇和战全赫买了几样“母亲”平日里爱吃的水果，叩开了班长“家”的房门。李久龙看着他俩手中的水果，皱了皱眉头，董瀚宇和战全赫则一个劲儿傻笑着往屋里挤。换上拖鞋，跟回自己家一样，一个打扫卫生，一个帮班长洗衣服……
干完活，他俩把成绩单递到李久龙面前。李久龙边看边说：“不错，不错。”班长憨厚的笑声伴着瘫痪在床的“母亲”粗重的喘息声，让董瀚宇和战全赫眼圈泛红……
一
熟悉李久龙的战友们知道，他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2010年底，父亲患上了精神病，母亲也下了岗。为了维持生计，母亲选择赴大庆打工。屋漏偏逢连夜雨，2015年3月的一天，正在野外驻训的李久龙突然接到母亲工友的电话：“你母亲干活时突发脑溢血，被送进大庆市人民医院抢救。”握着手机，李久龙蒙了。连队得知情况后，当即批准李久龙回家探母。“我急三火四地赶到医院，吓坏啦。母亲身上插着管子，连着各种急救设备，原本微黑的脸庞，此时一点儿血色都没有。”李久龙回忆说：“当时感觉自己很不孝。”
一个月的假期里，李久龙哪也没去，全待在医院里。困了就在休息椅上眯一会儿，饿了就买份盒饭。为母亲擦身、按摩、喂食、换尿袋，全是他一个人完成。
晚上，李久龙把手机闹铃调成每2小时响一次。起来后，看看母亲、掖掖被角、查查尿袋，忙完得20多分钟。出院时，母亲病情有所好转，但因脑神经被压迫留下了后遗症：右手、右脚瘫痪，医生建议进行康复治疗。离归队时间仅剩3天，家里的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这个家怎么办？”李久龙思考了整整一上午。
父亲坐在沙发上如同孩子般玩弄着手指；刚上初中的妹妹倚靠着门框，眼睛红红的，看着李久龙；卧室内，不时传来母亲沉重的喘气声。那一刻，李久龙突然有种泰山压顶的感觉，喘不过气来。
身为长子，李久龙深知自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必须扛起家庭重任，带着全家渡过难关；作为军人，他更加清楚自己肩负的使命，选择了军营，就选择了奉献。街坊邻居看到此情此景，不住地叹气摇头：“20岁出头的小伙子，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上天对他真不公平。”那一晚，这个“90”后战士哭了，比入伍之初想家时哭得还厉害。然而，李久龙知道，在忠与孝面前，他得下定决心。
次日清晨，李久龙将母亲的衣物一件件打进行囊，背起母亲踏上了列车。列车疾驰，耳畔传来母亲平稳的呼吸声，李久龙盯着窗外发起了呆。
二
返回部队驻地，李久龙首先面对的就是母亲的安顿难题。“人生地不熟的，自己还得返回部队训练，只能找带护工的民营养老院。但母亲患的是脑溢血后遗症，很多养老院不愿接收。”
找养老院的事，李久龙跟连队只字未提。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但入住仅3天，母亲就旧病复发，被送进驻地医院紧急治疗。李久龙赶到医院，医生告诉他：病情进一步恶化，出现了脑梗死、肺栓塞等并发症，就是抢救过来，也会全身瘫痪、不能言语。
部队得知消息后，指导员丛若辰和连队战友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看到指导员的那一刻，李久龙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自责起来：“都怪我，要是将母亲放在老家继续做康复治疗，就不会这样了，可是一想到妹妹上学要钱，父亲还要别人照顾，我真的没办法。”看着这个七尺男儿痛哭失声，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
从那以后，李久龙一边训练、一边照顾母亲，部队也为李久龙请假开了“绿灯”。工作和训练间隙，他总要抽空给院长或护工打个电话，询问母亲情况；一到周末和节假日，他都会赶到母亲身旁，送去药品、营养品和尿不湿，陪母亲唠唠家常，不让母亲感到孤单。每次喂食，李久龙都要先倒杯温水给母亲，帮母亲润滑肠道， 再用几分钟，将食物捣碎注入流食推进器，边喂边俯身询问母亲：“热不热？硬不硬？”待母亲吃完，李久龙又忙开了，不时给母亲捏捏手、捏捏脚……为防止母亲卧床太久造成肌肉萎缩，他对照网上视频自学了一套按摩手法。
最难的还是帮母亲方便和洗澡。“这是唯一我一个人无法完成的工作，必须让护工帮忙。”李久龙介绍，母亲大小便失禁，小便可用尿不湿，每天解大便对母亲来说就成了最痛苦的事情。由于病情，母亲大便干结，很难自行排出，只能用“开塞露”帮助排便。每次，他和护工先将母亲抱到卫生间的特制抽水马桶上坐好，用一条军用背包带将她的上身固定好，防止坐不住出现意外伤害。从排便到洗澡，差不多要花两个小时。
一次去看望母亲，刚进房间就发现母亲呻吟声明显超过往日，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李久龙知道，每逢换季，母亲总会因排便不畅而特别难受。当时护工有事出去了，他连忙把母亲抱到马桶上，一手托着母亲上身，一手则用“开塞露”帮助母亲排便，用过几次，仍然不见效。听着母亲痛苦的呻吟，李久龙干脆跪倒在地，用手把已干结成粒的大便抠出来。那天洗澡时，虽不能说话，但母亲喉咙里发出一些声音。“与平常呻吟明显不同，表情上看，母亲很开心。”这让李久龙非常欣慰。
3年多来，母亲先后5次住院，花去20余万元，欠下外债5万多元。日子多苦多难，只有李久龙自己清楚。他每月6000余元的工资，要掰成4份，母亲3000、父亲500、妹妹1000，剩下的积攒还债。他常说：“作为儿子，我不能丢下母亲不管；作为哥哥，我必须扛起这份责任！”养老院一位护工讲：“每次看到小李面带笑容，给母亲擦背按摩、倒尿倒屎，我都会感动。他这么懂事孝顺，真是孝子啊。”
三
照顾母亲，李久龙无微不至，对待训练他也毫不含糊。在李久龙的作息时间表里，起床时间是5点。他每天坚持早起一小时，先跑一个五公里，再来100个俯卧撑，这些课目被他称作“早操热身运动”。
“当兵就要当排头兵。”这是李久龙的口头禅。2015年6月，看着母亲病情有所好转，李久龙便一头扎进了训练场，但因长时间没有训练，加上熬夜劳累，原本引以为傲的武装五公里、轻武器射击等课目，都失去了往昔的“光环”。不服输的李久龙暗下决心，给自己制订了一个魔鬼计划：体能训练，他在腿上绑铅块，背囊里装沙瓶，一点点增加重量，从最初的10公斤到后来的25公斤；轻武器射击，他在枪管上放弹壳，前端挂水壶，一练就是两个小时……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不久后的旅军事技能比武中，他以23秒的优势夺得武装五公里兵种分队全旅第一。
2016年4月，李久龙因长时间高强度训练，膝盖半月板损伤。医生建议他静养，但眼瞅着旅“五一”比武将至，“倔劲”上来的李久龙执意要求参赛。
比赛当天，李久龙嚼着去痛片就上了赛场。轻武器射击、战术考核……他咬着牙一一挺了过来。武装五公里是比武的最后一个课目，这也是李久龙的优势。“砰！”发令枪响，比赛开始。第一圈，李久龙第一名；第二圈，他还能跟在“第一集团”；第三圈，膝盖疼痛加剧，让他脸色发白，嘴唇发紫，几次差点跌倒；第四圈，一瘸一拐的李久龙艰难地跟在队伍后面，疼痛难忍，他索性用牙齿咬住枪带，鲜血顺着牙龈向外渗出，一步一步向着终点踱去。终点处，全连官兵静静地站着，没有人呐喊，也没有人议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久龙身上，连长鲍向峰夺过连旗，使劲挥舞，迎着阳光，格外鲜艳。200米、100米、50米……嘴里的枪带已被鲜血染红，当李久龙冲过终点线，他一头栽倒在战友的怀里。站在一旁的旅首长感叹道：“铁一般的战士！”
在连队，李久龙有个外号叫“铁面班长”，外号的由来，还得从那次战术训练说起。
那天，由于接连下雨，训练场石头较多，部分低洼地方积水较深。战术训练时，个别战士担心被碰伤，弄湿衣服患感冒，便下意识绕开了。李久龙发现后，当即喊“停”，讲道：“遇到点困难就绕行，遇到真枪真弹怎么办？战场上可不全是干爽地面，哪有时间去选择卧倒的地方，为了生存，你们必须快、准、狠。”说完，他视积水和石头如无物，连续在泥水中爬了好几遍战术。战士们在他的监督下，一一蹚水而过。没想到一个月后，营里对各班进行班战术考核。考核中，他带着战士遇水涉水、遇坑跳坑，受到领导表扬。事后，战士们私下里都叫他“铁面班长”。李久龙带的战士勇猛、顽强，他所带的兵都佩服他，敬重他。
“不经风雨，长不成大树；不受百炼，难以成钢。”这是李久龙的老班长临退伍时的叮咛，他一直铭记于心。“母亲生病后，我对这话的理解更深了。”李久龙觉得只要努力，忠孝也可两全。
作为一名反坦克导弹射手，李久龙有时将训练场搬到养老院，一根绣花针、一捆棉线成了训练“道具”。导弹射手讲究的是准和稳，为了提高准度，他将缝衣针悬挂在天花板上，练习眼力；稳定性不够，他专门挑选最小孔的绣花针，练习穿针引线……在旅里组织的反坦克专业比武中，他取得了一个单项第一、两个单项第二的好成绩。
翻开李久龙履历：旅武装五公里越野比赛，2次第一名，2次第二名，先后被旅评为“训练标兵”“百名小老虎”，荣立个人三等功1次、嘉奖6次，所带班荣立集体三等功1次。
四
士官公寓1号楼一单元301室，普通的一室一厅。进门右手卧室里，摆着一张气垫床，母亲躺在上面，脸庞很干净，头部不时抖动，偶尔发出一两声呻吟；正对卧室房门，一张行军床上，被子是熟悉的“豆腐块”。气垫床是李久龙特意购买的。他从网上看到，这种床可以防止病人生褥疮。“坏了一个，这是第二个了。”客厅的角落里，摞着3个纸箱，大约1米多高，从箱体的文字看，里面装的全是尿不湿，旁边还挂着一些洗净的床单。
“母亲每天大小便10多次，纸尿片每天要花20多元，所以每次都是一买一堆，能多用几天，价格也优惠些。”李久龙一边择菜，一边说着，脸上满是憨厚的笑容。听到卧室传来咳嗽声，李久龙迅速放下手中的菜，擦了擦手，熟练的给母亲侧身，轻拍后背……
“多亏了部队，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撑下去。”李久龙每每回忆起这几年的遭遇，都心怀感恩。去年底，母亲旧病复发，被送进重症监护室。面对母亲高昂的医疗费，刚把欠款还完的李久龙再次背上债务。旅党委得知消息后，专门拿出救助款，当天旅领导亲自送到医院，交给李久龙：“有部队在，有战友在，一切都会好的！”同时，李久龙所在营连自发组织了以“关爱战友家庭，救助母亲生命”为主题的爱心捐助活动。你捐200元，我捐100元……旅党委“一班人”也纷纷伸出援助之手。
“班长，200多块钱你别嫌少。”一名义务兵羞涩地说，“这是我这个月津贴剩下的！”几名单位困难补助对象也纷纷解囊，一些在外出差、学习、休假人员也主动委托他人代自己捐款……
李久龙的故事，也在驻地传开了，社会各界人士都送来了慰问和祝福。今年2月，李久龙当选“通化好人”，发布会现场，很多观众看完视频后感动得流下了眼泪。通化市委宣传部、通化市文明办给予他的颁奖词是：“身为军人，面对困难他不会选择退缩，因为这是他的使命；身为儿子，面对家庭的困境，他不能选择逃避，因为那里有他的亲情。都说忠孝难两全，可是当你背着病重的母亲来到部队，忠孝两字得到了最好的诠释。从此，部队多了一位好战士，山城多了一个好儿子。”
孝心感动军营，大爱传遍山城。今年春节前夕，李久龙母亲出院，该旅党委特意安排了一间公寓给他们母子，战友们都热心帮助照顾。在山城，在这个铁打的营盘，忠与孝的故事还在继续：公寓房内，李久龙依旧悉心照顾母亲；训练场上，他挥汗如雨，苦练军事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