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等兵王宇鹏怎么也不信，厚厚的新华字典都能被翻得卷着毛糙糙的边。更想不到，人人叹服的技术骨干入伍时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

某旅通信营彝族上士额吉合谷，沉默寡言，老实巴交，个子不高，却是最擅长与“北斗”对话的人。

一

北国边疆，风雪交加中的某旅通信营指挥所。

“无线通信中断，现要求你部将即时战报送至前指！计时开始！”

额吉合谷一头冲进雪地，心急如焚：“导调组为了实战，啥都干得出来！”看看前面手脚并用的文书和齐膝的雪线，合谷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战争已经砸响密匝的鼓点，自己却还在探索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导调组“猛士”轰响马达，掀起一阵雪粉，合谷加快了脚步——他不甘心落后。

初入军营，实装操作，山沟里出来的合谷看着老班长手里的“板砖”嘀嘀一响，各种信息就接踵而至，他一字一句记下老班长的话：“你要是能看懂操作规程，我就教你与‘北斗’对话。”

合谷激动得脸通红，用不太标准的汉语大声说：我一定能学会，班长相信我。

可哪有那么容易！文化程度不高的合谷，决心像小学生一样从《新华字典》学起。洋洋洒洒500多页，字如群蚁排衙，别说一个一个认，就是看上十几分钟也眼晕。为了“北斗”，合谷从指导员那里借了一本字典开始“攻坚”。

深夜两点，岗哨不见合谷接岗，班里人说“不知道”，满宿舍楼也寻不着。

“这小子不会因为语言交流不畅、待不习惯跑了吧？”连长一急，紧急集合哨吹得山响。列队完毕，看着站在队伍中间的合谷，连长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小新兵还敢脱岗？”

连长怒目圆睁，把合谷叫到办公室，吓得他大气不敢出，捂着胸口憋出个嗝来，一股高浓度的“大蒜气流”熏得连长把到嘴边的感叹句变成了疑问句：“你又吃蒜提神呢？”合谷点点头，小心地指指连长桌上的书本，强压火气的连长说：“你刚才躲哪儿去了？带我过去。”

储藏室，连长看到了一堆白花花的蒜皮，悄无声息地伴着一本已翻过薄薄一层的《新华字典》。连长心里的火消了，两只手用力搭在合谷肩上：“合谷，下回加班学习，别吃蒜，辣心，啊——”连长伸出食指，重重地戳在合谷胸口上，又伸出大拇指，在合谷胸前比了一下。

合谷眼圈红了，看懂了连长那句无声的话：合谷，好样的！

二

高原，夜凉如水。

王宇鹏带上装备，接下了合谷的夜哨。

“班长，上去歇着吧。”王宇鹏回过头，看见合谷正痴痴地仰望缎带似的天空，满目虔诚。

合谷想起了他的故乡。那个桃花源般的小村庄。如果有一天，家乡上空的宁静被“战斧”划破，“管风琴”肆意在山坳轰鸣……合谷打了个冷战，握紧了双拳。

就在当天上午，合谷还蹲在地上教王宇鹏“对星”。

王宇鹏把“锅盖”转了一圈又一圈，半小时后，通讯器传出“嘀嘀”的接通信号。合谷点点头，一瞬间就把“锅盖”拆了，甩一把汗：“20分钟内装好，并能接收信号。”

王宇鹏无动于衷。

“你没听见吗？”看着纹丝不动的王宇鹏，合谷有点冒火。

“我不装！都练了一上午了，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是个莽夫，不用休息？”王宇鹏站起来，一米八的个子往合谷面前一杵，四目相对，战火一触即发。

“好好好，我是莽夫，你给我看好了！”合谷心头无名火起。他的“爱徒”王宇鹏居然敢跟他叫板！合谷帽子一摔：“宇鹏，你是个好小子！但我跟你讲，你离‘莽夫’还差得远呢！”

别卡扣、拧螺丝、接电线，手上动作如穿花蝴蝶般的合谷让王宇鹏看得目瞪口呆。

“嘀嘀”，信号接通，王宇鹏回过神来，一看时间：两分三十秒。

“走啊，休息去啊。”一脸汗碱，两眼通红的合谷扫了王宇鹏一眼，走开了。

王宇鹏理亏得迈不动步子，顺手捡起被合谷甩下的迷彩帽，发现帽内壁有记号笔的痕迹，展开一看，是一串被大伙戏称为“合谷体”的小字：“做离战争最近的人，做离‘北斗’最近的人。”

“班长！”王宇鹏回过神来，扭头大喊一声。

合谷头也不回走远了。

三

“我离‘北斗’最近，肯定是我上车。”

这句话，从会架设天线到现在，合谷已经说了9年。

就像那年该旅赴高寒地区驻训一样。

雪原，刺骨的寒风抽打着战士们的脸庞和身躯，额吉合谷手握通信天线纹丝不动。

凛冽的寒风经常会将天线刮松，调线对星的工作每天都要重复好几次，每次对星都需有人上车调整，合谷向来当仁不让。

车顶上，合谷掏出对讲机：“天线架设完毕，能否对星？”“对星失败，请转换方位，完毕。”眼见老战友搞不定，谭圣穿着雪地靴，裹着防寒服往车上爬。

“下去！你上来干啥？”对待同年兵，合谷也一点面子不给。

“少跟我来这套。”谭圣慢悠悠地爬上来：“说吧，往哪儿调，调多少？”

合谷一听，满脸憨笑。

“架设完毕，能否对星？”对讲机里再次传出“对星失败”的呼声，两人拧下螺栓，将天线左偏15度，车里传出悦耳的“嘀嘀”声，对星成功！两人相视一笑。

摸着天线，合谷跺了跺通信车的顶盖：“你看这车顶滑得跟镜面似的。脚一滑摔下去，少说也得在卫生队躺几天。你舍得让年轻小伙子遭这罪？”

“你带徒弟训练时再苦也不心软，可真正有危险了，你总是自个儿先上。”谭圣转身下车，一抬头，只见合谷望着北方发愣，嘴上一丝浅浅的笑容。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想着如何提高对星速度的合谷在床上“翻烧饼”，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声音越来越强。合谷闭上双眼，他知道，那是“北斗”的心跳，是强军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