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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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一个人的包罗万象


■李云雷

李舫的散文集《纸上乾坤》纵横捭阖,贯通古今,别有一番意境,读来令人眼界大开。《苟利国家生死以》写中国远征军,《春秋时代的春与秋》写老子与孔子的相遇,《在火中生莲》写韩愈在漳州,《能不忆江南》写外国人眼中的杭州,《追寻夜郎》写在历史中消失的夜郎,《大道兮低回》写的是澶渊之盟,《千古斯文道场》写的是稷下学宫……仅从这些篇章中的题材,我们就可以看出作者的格局与眼界。

比如《能不忆江南》,在这篇写于G20峰会在杭州召开之际的散文中,作者以开阔的视野写了哥伦布、鲁布鲁克、鄂多立克、马黎诺、范礼安等人对中国及“天城”杭州的寻找,在中西交流的大格局中突显了杭州的意义。再如《大道兮低回》,作者详细描述了澶渊之盟缔结之前大宋君臣在战与和之间的决策过程,以及战争的一些重要细节,更重要的是作者以一种新的历史视野重新认识了澶渊之盟的意义。相对于汉唐,宋朝常常被描绘为弱势的王朝,但是作者写到,“澶渊之盟是中国外交史上一件划时代的大事。中华民族搁置争议,着眼大局,互相尊重,合作共赢,为宋、辽两国带来了切切实实的发展机会,使得人民得以休养生息,安度和平岁月……中国自古饱受边疆战乱,与契丹形成如此长久的和平关系,在中国边疆史上着实罕见。”在这里,作者摒弃了以“武功”来评判王朝的成见,而注重百姓福祉、政治智慧与文化的影响力,显示了一种新的历史眼光。

孟繁华评论说:“李舫的散文,就是我所看重的那种‘宏大叙事’,雄浑沉潜,雄迈大气。”正是在对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的重新评价中,显示了作者的大格局。但是另一方面,作者在具体的叙事过程中,也有细腻幽微的一面,也有深沉的感喟与抒情。她善于体贴笔下的人物,将对人物的理解与同情寄于笔端,如《在火中生莲》写韩愈,“元和十四年元月十四日,一千两百年前一个阴冷晦暗的冬日,韩愈蹒跚着走出长安,以戴罪之身一路向东,向南,再向东,再向南。”这一段话,既有精确的时间,又饱含着感情,“仕途的蹬蹭,女儿的夭折,家庭的不幸,命运的乖蹇,因孤忠而罹罪的锥心之恨,因丧女而愧疚的切肤之痛,对宦海的愁苦,对京师的眷恋……悲、愤、痛、忧,一齐降临到韩愈头上。这是最孤寂的征程,在漫无边际的冬日,世界向它的跋涉者展示着广袤的荒凉。”在这里,作者的笔触进入了韩愈的内心世界,让我们充分感受到了韩愈在贬谪途中的悲凉心境。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中,韩愈在漳州短短一年的时间内,修堤凿渠、赎放奴婢、兴办学校,起用当地人才主持州学,对当地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作者引用同时代的人与后世人的言辞,对韩愈做出了深刻理解与高度评价。

李舫不仅善于体贴古人,也善于体贴今人。《也无风雨也无晴》写大学时的朋友米琪,《易水寒》写曾有误解的同事子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写叶嘉莹,《春风一过天地宽》写李雪健,《“我的家在山的那一边”》写邓丽君,《前方前方,依然是太阳》写雷抒雁,作者笔下的人物有朋友,有名人,有大师,但从她的笔下,我们都能见出这些人物的个性与特色,也可以见出作者的性情。其中《为了忘却的纪念》一文写作者少年时期读书的经历,尤为令人感动,“多年之后,在错综复杂、分类混乱的一家小书店,我读到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那是20世纪80年代初,我还在读中学,学校的转角有一家很狭窄很朴素的书店,没有窗子,没有标牌,只有一扇很窄的门”“《奥秘》曾经用大半年的跨度连载第三次世界大战中一群孩子被困于荒岛的故事,小男孩帕西佛尔的命运让我既牵挂又纠结,每天放学,我都会悄悄溜进去,惴惴地张望一阵,再怅然走回家。后来我才知道,这部作品就是英国作家威廉·戈尔丁的《蝇王》。”正是与一本本书的相遇,让作者形成了现在的“自我”,作者也由新兴媒体的发展谈到书店萎缩对当代人读书生活的影响,在时代的巨大变迁中对读书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重要性做了提醒,“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在作者对他人的描述以及对过去自我的回顾中,我们可以看到一颗敏感、善思的心灵。

李舫还写到众多国外艺术家,《弗里达:不安的缪斯》写富有传奇色彩的弗里达,《“蓝骑士”》写康定斯基在1917年,《“我神志健全,我就是圣灵”》写梵高,《那色彩仿佛正在呐喊》写蒙克,《墨点无多泪点多》写塞万提斯与《堂吉诃德》。在不同的艺术领域,作者驰骋自己的想象与笔力,写下了对作品与作者的深刻理解与独特看法,但李舫并不是在做专业研究,而是以自己的心灵与这些艺术家对话,从中生发出了诸多对艺术、人生与世界的感悟。这既显示了作者多方面的艺术修养,也让我们看到了宽广的视野与辩证思维的能力,如在《比记忆更黯淡的传奇》中,作者写的是达利,但融入了她的独特理解,“达利的作品中充满了变异的离奇,它们诱惑着我,让我的思想走进去,却无情地拒绝了我的身体。我无法不通过颠倒的眼睛去观察那个被表现为鲜明清晰的、被抑制的、萎缩的世界,无法不贪婪地注视着那些融合后又重新组合的事物在平坦荒凉的旷野中,脉脉含情地散发着疯狂而又放肆的气息。”作者写尼采、普鲁斯特、T·S·艾略特,写德·契里柯、安东尼奥·高迪、马格里特,写顾长卫的《孔雀》,也写个人的体验,“这是我幼时在生物学实验室里看到的事物,它们整齐地蜷缩在一排排装满福尔马林的瓶子里,苍白,委琐,丑陋,凶悍,这是我们生命的真实切片;它们的身上曾经长满了锋芒和鳞片,长满了故事和传奇。”“那个夏天之前,我还是个孩子,可是随着秋天的到来,我的短暂的青春就这样结束了”。正是童年记忆塑造了作者的最初体验,也打开了通向现代艺术的途径。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在李舫的内心里,仍然住着一个细腻敏感的小女孩,她现在的“自我”一次次回访并与这个小女孩对话,探询并思考自我成长中时间断裂的时刻,那是一个人最初面对真实世界的震惊体验,既与现代艺术相通,也是一个人的自我成长。

在李舫的散文中,最让人感动的是这个“自我”,作者虽然着墨不多,但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小女孩已经成长为一个坚定、独立、自信的“自我”,她纵谈古今,贯通中外,在各种艺术领域中穿梭,以一颗敏感细腻的心灵体察自然万物,体贴古今众生,以自己的笔写下了对世界的观察与思考,最终也写下了“自我”。这是一个人的纸上乾坤,也是博尔赫斯意义上的故事:一个人拼出了世界地图,但地图上映照出的却是她的心灵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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