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的灯光下,我又一次依偎在姥爷怀里,听他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的战斗传奇,听到激动处,我仿佛也随着激越的号声一起冲锋……从一个热血沸腾的梦中醒来,却接到家乡来电,94岁的姥爷刚刚悄然仙逝。冥冥中,也许他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和我告别。
姥爷名叫杨崑华,是一位战斗英雄。他温和,开朗,在他身边,总让我感觉温暖踏实。从小,我便是听着他的战斗故事长大的。曾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解放石家庄等大型战役的姥爷,每次讲起那段尘封的往事都滔滔不绝,他一生的自豪和荣耀显然早已融入那段战火纷飞、炮声隆隆的岁月。
姥爷是作为残疾军人享受退伍待遇的。很多和他有类似经历的军人早就举家去了省城或者北京,住更高级的干休所疗养院,享受更优厚的补贴,然而姥爷因为军校毕业证和部队立功证书等证件遗失,只能作为普通残疾军人退伍返乡。二姨曾经托我到保定和石家庄找姥爷当年毕业的军校,看能否证明姥爷的身份,而我因为各种懒散,杂事又多,至今也没行动。不过,姥爷却从不在意这些事,他更愿意让我静静地聆听他讲述从前的故事,一起感受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每次讲述战争经历,姥爷总是既淡然又镇定,好像诉说着别人的故事。他很少描绘与战争相伴而来的血腥、残酷和悲怆,如果不是我亲眼见过他那条因子弹贯穿而终身致残的小腿和遍体的伤痕,我甚至觉得姥爷不像是打过仗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读懂了姥爷深藏心中的炽热的报国情怀和历经生死仍无怨无悔的军人气概。
退伍后姥爷回到家乡——古洋河畔的苏庄村,过起了清贫而辛劳的农民生活。姥姥是因前夫的早逝而带着我的母亲一同来到这个家庭的。无论是对再婚的姥姥,还是已经七八岁懂事的孩子,姥爷都心无芥蒂,用满满的爱和包容让这个家完整而和谐。
我人生中关于姥爷最早的记忆,是他当饲养员时,日夜照料村里的几匹大马,并经常赶着马车在田间地头穿梭。我坐在马车上,看着他从容有度地吆喝着前面的马儿、骡儿,御车而行,那是我童年最有趣的记忆。
上一次见姥爷是今年春节,他掏出崭新的百元大钞给我当压岁钱……姥爷瘦瘦的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眼睛里闪着疼爱的光芒,他用那一贯温和认真的口吻说:“别嫌少,是姥爷的一份心意。”其实,姥爷早已经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一份最为宝贵的财富,那一份属于军人的正直、坚韧,已然在我的血脉里传承、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