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着屋里要比屋外暖和些,进到屋里,乍地一寒。眼前蓝蓝的地板,让我感觉仿佛进入了一片海。
她拿起电水壶开始烧水,扭头对我说,你快坐吧。冷不冷?我屋里没空调也没取暖器。
我摇摇头,快速打量起她的屋子。除了这蓝蓝的地板,屋里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茶几上的那块,像一座微型的山,“山”很瘦,却很精神。最大最高的一块,就站在书架那儿,像个魁梧的男人,在做沉思状。
她取出两个水杯。水还没开,她的一只手绞在另一只手上。
我是刚刚认识的她。本市双子大厦一楼展厅有一个画展,战友打来电话说,我一定得去看看,因为画家画的是我们驻守过的那座海岛。
我去了。我从出租车上下来,往展厅走去的时候,我抬脚,收腹,挺胸,军人的步伐早已成了自然。
果然,我一下子便被画展空降到了曾驻守过的海岛——你看那块大礁石,底部有一大块凹陷进去的部分。当年刚踏上海岛时,牢骚满腹的我也曾一次又一次把脚踹在那上面。
我肯定脸红了,脸红的另一个标志是敏感,身边一个女孩子多看我两眼,我都察觉到了。
突然,她问我,这幅画好在哪里?
我尴尬地一笑,说,我不懂画。
她轻轻地笑着说,我也不懂画。
我说,我是真的不懂,我当过兵,画家画的是我当年驻守过的海岛,所以,感觉很亲切。
她说,原来是这样啊!
我不再说话,她也不再说话。只是她跟在我身边,我走她也走。
快要走出展厅的时候,我感觉到她似乎有话很想跟我说。我放慢步子,等她走到我身边。我说,你好!
她愣了一下,莞尔一笑,说,你好!
她有点像我的前女友,很漂亮。我当兵踏上海岛的第107天,我的前女友就用一封信跟我分了手。
我说,你有事吗?
她问,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行吗?
我愣在原地,像兵一样地立正。
我男友也是当兵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男友”两个字压得很低,但这两个字却让我心里一动。还有她的样子,让我感觉如果不答应跟她走,她会很难受。
你喜欢石头吗?我正打量这些石头的时候,她问我。
我说,抱歉,我不玩石,我不懂。
她又轻轻一笑,说,我也不懂。
我不懂画,她说她也不懂画;我不懂石,她说她也不懂石。我心里有些异样,开始考虑着该怎样委婉地跟她告辞。
这些石头,像不像你们海岛上的礁石?她话里好像有话,眼里似乎还含着泪花。
她说,这些石头是他在附近的山上挑回来的,说要给我布置一个和他那里一模一样的海岛,我只要想他了,看看这些石头,就觉得是和他在一起。
我说,有点像。
她说,岛上条件艰苦,天冷岛也冷,天热岛也热,我这屋子不装空调也没取暖器,他冷了或热了,我要让自己也能感觉到。
我说,他现在在哪里?
他,他牺牲了……她颤动双肩,嘤嘤地哭出声来。
我望着那块最大最高的石头,在我的潜意识里,那块石头就是他,我的右手悄然举起,向他敬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
今年入夏,我把她带去我当兵驻守过的那座海岛。她看见海鸥,双手做飞翔状,大喊,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