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挂着上等兵的军衔。
平时,因说话轻声细语,有的战友嘲笑我。这深深刺痛了我,我有意识扯着嗓门大声说话,以此表达我的愤怒。可没过多久,不知不觉中,我说话声音又变轻了。
连长威猛壮硕,批我的时候,见我不吭声,越批越急,声音越来越大。我心里奔过一万匹灰骆驼,可依旧沉默不语,偶尔从嘴里蹦出几个词儿,搞得连长火冒三丈。
没错,我就是“三脚踢不出个屁来”的兵,内向胆小。有时我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
我研究过心理学。我家在农村,很小的时候,父亲和他哥,就是我亲大伯,经常掐架。原因无非是今天你家的牛吃了我家的菜,明天你屋檐的雨漏到了我家的院。人穷志短,再加上妯娌间添油加醋,兄弟间就越掐越猛。
按理说,父辈们如此有“血性”,我应该也不会孬啊!可是,我那会儿真的吓坏了。有一次看见父亲额头上淌着血,大伯恶狠狠地说:“你小心你儿子,碰见,我就像杀鸡一样割了他!”我躲在屋里大气不敢出,生怕被发现,眼泪像水珠一样。
这时候,没有谁会注意一个角落里的孩子。父亲进了屋,看见我,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我一眼:“哭什么哭?!”
在这样的不安中,我慢慢长大。看见有人打架,我就躲得远远的,生怕飞刀伤了我这个吃瓜群众。我恨透了自己。高中没毕业,父亲对我说:“孩子,窝在农村没什么出息,你出去闯闯吧!”
这样,我就当了兵。
我以为穿上军装就可以威武雄壮成为硬汉,我错了。下连后第一次班务会,一个战友说我“娘炮”,惹来一片笑声,我的“小宇宙”差点爆发,脸红一阵青一阵。班长安慰我:“他们和你开玩笑,别往心里去。”
这就是我的班长,支撑着我干下去的精神支柱。他拥有中国军队好班长的许多优秀特征。班长是军中之母,这话一点没错。我的故事刚刚讲了一半。
后来,我被调到一个油库站岗。之前的班长退伍了,我的班长过去顶替,顺便把我要了过去。
油库远离营区,在一个偏僻的山里。站岗的地方阴森森的,尤其午夜那班岗。风吹着树叶,唰唰响。遇上神经质的战友说,白天洗了床单拿去晒,结果丢了,怎么也找不着,结果夜岗的时候,有人发现那床单就在坟地附近。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又奔过一万匹灰骆驼,风吹过来,我直打哆嗦。
那天,很幸运,我和班长一起站岗。
和班长一起站岗,我胆子就壮了。
一个深秋月光皎洁的夜晚,我和班长并肩站岗,眼看还有半个小时就换岗了,突然,班长瞪大眼睛一动不动。我刚想问怎么回事,班长按住我,示意不要出声。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啊。”我心里一紧,也警觉起来。
风吹叶落,山里隐隐传来狼嚎的声音。
声音清晰起来,在油库西北方向的那片密林里。我紧紧地握着枪。
“我过去看看。”
“班长,你?我……”
“没事,勇敢点!”没等我反应过来,班长就循着声音迂回过去。
月光苍白,我恍若看见了战友丢失的那张白床单。
突然,眼前冲过来两个人影。
“站住,口令!”我本能地喊着,尽管声音有点哆嗦。
影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冲了过来。我大喊一声:“站住!”
这时,我看到一只“猎豹”扑倒了一个人。没错,那身手真矫健。两个人厮打在一块,另一个人放开我,拿了木棍扑了过去。电光石火间,我快速作出反应,我知道应该干点什么,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干。
两个人打一个,喊叫了起来。原来我的班长在与两个人搏斗。
我脑袋“嗡”的一声,就扑了过去。谁都可以动我,就是不能动我班长!
我猛力挥着警棍,脑袋被那家伙闷了一拳,直冒金星,隐隐看见一个人卡着班长的脖子。我顾不上疼痛,疯了一般扑过去,照着那人的胳膊猛地咬了下去,只听一声惨叫。接着,我的肚子被踢得钻心疼,嘴巴咸咸的,脑袋一片空白,可我还是抱着一个人死死不放。
这时,战友们赶过来,控制住了两个人。我大口喘着气,看见班长额头正在流血,我喊着:“班长你可别死啊!”班长笑了,拍拍我说:“没事了。”好久,我的心才平静下来。
我们抓住了两个凶狠的盗贼,经派出所审讯,盗贼是想盗油。刚才,班长走向那个狼嚎声音的时候,扑了个空,发觉不好─这是盗贼调虎离山。班长控制住了一个人,我死死地咬住一个,两个盗贼终没能逃脱。
回到哨所,战友都说,刚才我的样子很吓人,像野兽一样。我终于“雄起”了一把,原来有血性并不像我想的那么难。
在国家利益和人民利益受到损害的时候,我蕴藏着的军人血性就会爆发。
后来,我和班长都受到了嘉奖。
我还没有彻底改掉说话细声细语的习惯,不过,扛起枪走上哨位,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条硬汉!
(作者系94758部队政治处干事)
插图 朱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