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导演斯皮尔伯格在拍摄电影《辛德勒的名单》时,曾到当年纳粹设在波兰的克拉科夫集中营实地取景。没想到大屠杀的幸存者们发来电文:“请勿惊扰亡灵,让他们安息吧。”斯皮尔伯格沉默许久,一句话没说,带着摄制组就撤离了。对此,我们应当理解和尊重亲历者痛彻至骨的感受,但这并不等于一个国家和民族可以淡忘甚至失去自己的集体记忆。
集体记忆是20世纪社会学领域一个新兴的研究主题。记忆是一种个体的心理感官行为,而对于社会群体或国家而言,人们会记住他们共同的重要经历或特定事件,这就是集体记忆。在这种记忆中,更为重要的不是发生过什么历史事件,而是这些事件对于“我们”的命运所产生的影响和意义。所以,即便是共同经历的历史,不同的集体却常常会有不同的理解和表达。
比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苏德战场上著名的库尔斯克会战中,苏军与德军投入的兵力共计约280万人,出动坦克8056辆,创下了史上规模最大的坦克会战纪录,同时人员伤亡惨烈地超过了100万。自此战后,德军完全丧失了战争的主动权,因此苏军战史将此役自豪地称为卫国战争的“转折之战”。美国人却似乎忘记了这一战役。美军军史可谓“自恣以适己”,笔墨只留给诺曼底登陆、轰炸广岛等美军主战的战场。每每读及两国其时之军史,恍如在回忆两场时空悬隔的战争。
言及二战,不能不想起苏联名记者爱伦堡在其政论式新闻中所描写的“被遗忘的战争”。1939年,纳粹德国的侵略铁蹄开始践踏波兰。但短视的英法政客却“遗忘”了这个国家,为了推行“绥靖政策”甚至让国内报刊“忘记”一个词——法西斯主义。但遗憾的是,法西斯却没有忘记他们。正如爱伦堡一针见血指出的:自欺欺人的“遗忘”如同“可怕的滑稽戏,法国在排练投降”。一年之后,巴黎陷落于纳粹之手。
古罗马历史学家波里比阿说:“对过去的追根寻底,会使我们特别注意到未来。”集体记忆是对群体延续和发展历史的追寻和追问,是人类存在的一种责任。可我们总是无奈地看到,有些历史记忆总是被选择性地遗忘。
在英国图索德夫人蜡像馆里,林则徐的蜡像立于其间,蜡像塑得栩栩如生,可下面的说明却含糊其词:“他销毁了价值2.5万英镑的英国财物。”在100多年前,这当然是一个不小数目,可是,英国人显然“忘记”了注明,林则徐所销毁的究竟是什么“财物”。
然而,中国人是不会忘记的,那是鸦片,是就连当时的英国传教士斯奎尔牧师也将其称为“撒旦手中武器”的鸦片。鸦片战争不仅使中国陷入近代以来的深重灾难,还给中国人留下了永远难以抹去的集体记忆。
据说,鱼的记忆只有7秒。人本非鱼,可偏偏有些人总想通过选择性“遗忘”,来抹去一些历史的集体记忆,这就是日本的某些政客及势力的所作所为。
美国学者马克弟在新著《绝对欲望,绝对奇异》中,总结了日本军国主义的“生命政治”概念——掠夺生命的政治。其核心是“不惜用人的牺牲”来榨取利润,“用于喂养大帝国这头巨兽”。
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这种对生命的掠夺甚至没有放过本国人民。随着失败的到来,日本军国主义进入到最为邪恶的阶段——“死亡政治”。简单地说,战争的目的已不在于胜负,而仅仅是获取杀戮的快感。原本出自我国《北齐书》中的“玉碎”,本身是个凛然之词,但在这种怪胎政治中已被扭曲为绑架士兵甚至平民充当法西斯殉葬的毒品……
“遗忘”这种血淋淋的历史是可悲和可怕的,集体记忆的断层必然带来历史的虚无感,而历史遗忘者最显性的特征就是失去理性。行文至此,骤然记起当年伏契克在法西斯绞刑架下发出的最后呐喊——人们啊,你们要警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