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1世纪,人们更加自觉地以是否塑造了饱满立体的人物形象、编织了曲折生动的故事情节、包含着深刻丰富的主题意蕴、建构了独特的审美世界等为标准,来评判和阐释一部战争文艺作品的艺术成就。在这种背景下,战争文艺作品开始对历史、战争、人性等主题进行了更为深刻的反思,更加关注战争中“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风貌。战争题材小说和影视作品中的哲学思辨得到强化,在主题深度和艺术探索层面的自信心和表达力都达至更高的层次。
这些年热播的诸多影视作品就展示了这种良好态势,彰显出强有力的文化自信和思辨品格。电视剧《潜伏》是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余则成与翠平二人的性格及文化水平的差异给作品带来了诸多的戏剧冲突和喜剧色彩,使得整部作品正中有谐、张力饱满。但这种戏剧冲突和喜剧色彩并不流于故事的表层,看后更给观众留下深长的意蕴。剧中的主要人物形象,不论是出身农民、性格质朴、等待着一家团圆的翠平,还是出身知识分子、清醒审慎前行的余则成和左蓝,抑或是出身豪门、单纯浪漫的晚秋,甚至是曾经意气风发参加革命、后来看透世事、疯狂敛财的吴敬中,他们的命运都不在自己手中。面对时代的巨变,他们都身不由己地被裹挟其中,退无可退、不由自主;他们每个人对于婚姻、爱情、理想、富足的种种期盼,都需要接受战争巨手的安排和裁决。这部剧在表达了对革命先烈坚守信仰、甘于奉献的革命英雄主义气概的敬仰之外,还让民众看到了战争中个体命运的无奈和沧桑,看到了身体伤痛之外的情感缺失,呈现出高昂与沉郁并存的审美基调。
热播电视剧《伪装者》采用了双线并蒂的叙事方式和多重身份合而为一的人物设置。首先在叙事线索上,明台、明楼两线既相互游离,又相互碰撞交织,各自都有节外生枝的“辐射式”小线索;他们带领各自的线索群簇交织互动,又形成了“嵌套式”的线索高架桥。人物的多重身份与叙事的多条线索相结合,造就了多层次、多元化的性格冲突、情感冲突和戏剧冲突,增强了情节发展的复杂性、悬疑性和传奇性。这样做的好处是,既可以大幅度展示人物之间的感情纠葛,还便于充分呈现人物内心深处的复杂世界,做到以情融事、以情塑人,更好地展现各色人物在战争中复杂、犹豫、痛苦、决绝的各种心态,使观众近距离地感触到战争的残酷性、人性的丰富性和作品主题的多重性,从而能够更深入地对战争本身进行审视和反思。
如果说以上作品在人性善恶的复调性和战争中个体命运的非自主性等层面具有了深刻的思辨性,那么最近的热播剧《红蔷薇》和《风筝》的思辨品格则又上了一个台阶。这两部作品在故事情节的曲折传奇、谍战事件的惊心动魄、叙事结构的悬疑扣合、人物塑造的饱满可感等方面都很突出,而它们更加可贵的闪光点在于,剧作结尾处都设置了主人公们之间关于信仰、生命、自由和爱的对白桥段。《风筝》中,共产党特工周志乾(风筝)和国民党军统女特工韩冰(影子)可谓是棋逢对手。他们都凭借自身的沉着勇敢、机智审慎多次获取对方的机密情报,为己方阵营立下了汗马功劳。两人在长期较量过程中也产生了惺惺相惜的爱慕之情,但因为政治信仰的不同又必须想方设法地置对方于死地。临近结尾,新中国成立多年之后,周志乾在冤案终获平反后的第一时间就带着公安人员去抓捕韩冰,只是请求组织给予自己和韩冰一点私人空间,来了结彼此之间多年的感情纠葛。韩冰则在服毒自尽前表白了对他的爱慕,尽情倾吐了身为一名特工人员的命运漂泊感、情感悲凉感和存在困惑感。这对儿特工界的“知音”和对手,把信仰和忠诚内化为自身的生命追求,亦都深深体会到了身不由己的痛苦和遗憾。可以说,在反思战争、探索人性的层面上,这种对痛苦和遗憾的悲剧表达所承载的思想内涵要远超于对英雄传奇的单纯书写。
在《红蔷薇》中,夏雨竹与顾霜菊两人的私人关系随着国家战事的变迁而经历着变化,经历了主仆→姐妹→同事→敌人的变迁。最终,顾霜菊亲自抓捕了夏雨竹并建议给予其死刑,但是多年的姐妹情谊又让她感到痛苦不已。夏雨竹在牺牲前原谅了她,以一种宽容仁爱、尚和求同的温和从容感染和征服了对方,使顾霜菊开始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此剧把对信仰的确立建立在对战争的思辨以及对“人”的尊重、宽容和理解上,从而经由“个体的人”达成了对“整体的人”的自由解放意义的思索。此外,还有电影《芳华》和《无问西东》等一批难以用正剧、悲剧或喜剧来简单概括定义的作品,它们在现实与历史的交错中让观众体会到了历史大潮对各种善恶杂质的裹挟与超越。这种对个体生命意义和战争本体意义的叩问也渗透在《琅琊榜》《琅琊榜之风起长林》《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等历史战争剧中,体现出中国当代战争文艺强大的生命哲学和理性思辨深度。
进入新时代,中国战争文艺作品在生命价值、战争意义、人性深度、崇高信仰等精神空间的深刻思辨和深度探寻,表现出了高度的文化自信,从而具有了超越历史局限的恒常性的审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