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干事即将结束在九连的蹲点。

回机关后还要交一份帮带报告，他抓耳挠腮一下午，没什么进展，于是在院子里走一走，找找灵感。

再回连队时，看见连值班员孙排长正伏在桌子上写什么，表情极其认真。李干事心想，这个连的干部责任心强，这一点要着重写写。

天要黑了，李干事又出来活动身体,见孙排长还伏在桌子上，转着笔，锁着眉头,便问：“还在排哨呢，有啥难处？”

孙排长叹了口气：“三个人一组，正好缺一个人。”

“再也没有闲的人了吗？”

“没了。连长说，实在不行，把他也算进去。”

李干事一听，这个连的作风确实扎实。心头一热，话出口了：“缺一个人是吧，我来补上这个缺。”

“那怎么行？不能让李干事替咱们站哨。”回头一看，连长正好出来，听见两人的对话。

两位正连职干部开始谈笑。

“李干事，您在这里蹲点帮带我们，怎么能让您站哨呢？”

李干事突然感到自己对于这个连队的价值，瞬间语气凛然，“既然来蹲点，我也是这里的一员嘛，分担点也是应该的。”

“不行，我们站就行，您真没这个必要，我这还有三人没排呢……”

“别客气！”李干事的话语里充满豪气，他扭头说：“孙排长，把我算进去啊！”

孙排长自然是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凌晨，困意朦胧，放下手机，李干事准备就寝，突然门外有人小声喊报告。

“进来。”门开了一道缝，一个兵的脑袋挤进来。李干事摁开台灯，眯着眼睛看着他。

“领导，该您站哨了……”

李干事吃了一惊，“你是说，我要去站哨？”

“表格里写了您的名字，我以为……”

“好的，你先出去吧。”

士兵脑袋一缩，门被缓缓地关上。

李干事皱了皱眉头，“本想客气客气，结果这帮糙汉子认真了，哪有蹲点干部站哨的……”嘟囔了几句，也没人听见，干脆就不嘟囔了。得，自己承诺的事，哭着也要兑现。站就站！

外面好冷！李干事又回到房间加了件衣服，走到哨位上，先问口令，交接羊皮大衣，最后交接枪弹。哎哟，枪身可真冷，握在手上跟冰块似的。他赶紧背上枪搓搓手。

天是灰白的一片，树叶是黑色的一团。风一吹过，黑色在灰白色里抖动。

看来看去，李干事问：“还有多长时间下哨？”

一个士兵翻出手腕，“嘀”的一声，手表屏幕亮了。“咱们才站了20分钟，还早呢！”

李干事不再看天，他望向自己的卧室，时间这东西很奇怪，有时候你感觉过得飞快，有时候又觉得度日如年。

“怎么那个房间还在亮着灯？”

兵答道：“那是三个加班人员在做统计。”

另一个士兵补充说：“熄灯后机关通知要上报统计，要得很急，所以他们加班突击一下，哨也没给他们排。”

李干事不再说话，因为他熄灯后也经常下发通知。

又过了许久，李干事问：“几点了？”

兵答：“还有半个小时下哨。”

“怎么还有半小时，站一班哨要用两小时？”

“连队人少。这是最佳方案了，不然更多的人会休息不好。”

李干事不再言语。挪动几步，才感觉到脚已经麻木，膝盖也冰冷刺骨，倒是上半身有件羊皮大衣，不觉得冷。

远处似乎有点动静，士兵早已警惕地发觉，问过口令，才知道是前来接哨的战友。李干事长长呼出一口气，打了个寒颤，这两个小时总算过去了。

接哨的士兵见到有个上尉军衔，立刻打个立正敬礼。李干事觉得小腿要冻僵了，只想立刻回房去，匆忙回礼。

士兵挺直腰杆，郑重接枪，“啪”的一声拍在枪身上，在寂静的夜里清脆响亮。李干事吓了一跳，又打个寒颤。

回来的路上，李干事不住地回头望向哨所，发现士兵挺拔的军姿如同雕塑一般，仿佛亘古以来就立在那里了……

连队那盏灯还亮着……

回到了房间，他感觉双腿渐渐暖和过来。夜已很深了，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脑子里不断回想这漫长的两个小时，这种感觉不好受，但又熟悉亲切，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初入伍的时光。恍惚间，心胸中文字上涌，他翻身起床，亮起台灯，点开未完成的报告，啪啦啪啦，手指开始在键盘上纷飞……

一个星期后，孙排长给战士们分发上级配发站哨用的羊毛护膝，大家纷纷点赞这暖心之举。除此之外，连队熄灯就寝后很少收到机关的临时通知了。

插图  朱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