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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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琅琅书声一脉香


■刘兆林

我爷爷是山东人,当年爷爷带领全家逃荒关东,在路上奶奶生下我父亲。1949年,爷爷用箩筐挑着父亲落脚在东北的黑土小镇。他是一字不识的菜农,但他带到黑龙江的4个儿子,却都是读书郎,并且读的很多。父亲在家最小,读完小学读中学,后来又到外省省城读军校,爷爷的4个儿子都离开了黑土地。1949年后,三伯是镇政府文教干部,父亲是本镇最高学府的老师。我们这些孙子孙女辈,也统统至少读完初中再参加工作。二伯的女儿也就是我大姐,一举考到省城的大专,毕业后分到上海工作,三伯家的大哥毕业后在本县工作,后来成了县长。一个区区小镇,出了这么多人才,可算大事了。而姥姥家就不同了,我老姨仅仅比我大几岁,小学和我同班,没毕业就辍学了。姥姥家的男孩女孩没一个读到高中的,和我爷爷家是天壤之别。

从孔孟的故乡逃荒到关东的爷爷,心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理念根深蒂固,逃荒路上的见多识广,与黑土肥得流油文化土层却较薄的坐地农户,眼光截然不同。所以,同是目不识丁的农民,产生出两种家风。可是爷爷毕竟也是农民,他想的是读书,不是做官当老爷,而是读了书能使人有出息,过上幸福日子。一天,我正帮父亲干活,累出一头大汗,爷爷却说,这孩子真懒,赶紧写作业去!父亲说他刚刚写完,爷爷说那就再写一遍!他说,孩子不刻苦学习就是懒。我就是爱听琅琅的读书声。见开着杂货店却坐那儿埋头读杂书的我大伯,他会说,你不能再这么懒,孩子没妈,你得紧盯着他书念得咋样!对家庭妇女的母亲,爷爷会通过奶奶问,夜校她还天天去吧?对刚上初中的我,爷爷开始常叫我睡前给他和奶奶读一会儿《水浒传》《杨家将》什么的,既是帮他解闷,又是督促我多读书认字,长见识。我爱上文学写作,就是从小受这影响。而爷爷的“读书高”思想,还包含能提高生活质量和做人质量。比如,年年被推举为给社里看瓜果的“老瓜头”,他对我能用所学知识帮他修理手电筒、收音机、理发推子这重要的“三大件”分外高兴。为排遣寂寞,也为防偷,爷爷总好白天背着收音机,晚上拎着手电筒各处转,头发长了,收音机、手电筒出了毛病也不肯上街,而是传我到瓜果园去修理。我当然招之即来,却不愿挥之即去,原因不外想混点口福。对此爷爷极有分寸,摘个熟透的香瓜或李子让我吃了,便打发我走,却不让我往兜里装。即使我忍不住打出奶奶的旗号,他会说,让你吃点,是你帮社里忙了,你奶奶不能白吃!我也见过生产队领导叫人捎来公社领导的条子,让爷爷给县干部摘些瓜果送去,这时爷爷绝不求我念那条子,而说他一个大字不识,谁的字条都不认得。印象最深的,有回我趁午间爷爷可能打盹儿,带了几个小朋友去偷瓜果,不幸被爷爷发觉,没偷成反被撵了好远,以至跑姥姥家躲了一夜,第二天奶奶去接,才战战兢兢跟回家去。公家的东西不能私占,至今是我心头的律条,当然这律条也紧贴父亲的心头。父亲说,虽然反右时他被划为“中右”,但对公家的东西从没伸过手。三年自然灾害时挨饿,父亲带我到很远的山沟开小片荒,种点高粱,多次路过的农业社苞米地,也没有掰过一个。只听说他曾拿过学校一箱书,那是伪满洲国倒台时,日本人逃跑,父亲在读的学校图书馆被砸烂,许多好书要同日语书一同烧毁,他觉得实在可惜,趁机悄悄藏了一部分,然后带回家。

爷爷和父亲都过世之后,我的独生子考大学,当时我已是当过多年军队作家的转业干部了。关于儿子选哪个专业,我和妻子一致认为读军校文科最好。我知道,这是爷爷种下的家风使然:他唯有读书高的理念里,还有另一层意思:写书!这比读书更高!我知道爷爷曾同意父亲去读军校,但父亲没读完,于是父亲才回家乡当教师的。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并非无稽之谈,而是家风传承的力量。妻子是中学老师,我在戎马生涯从文,所能做到的只能是把儿子培养成比较文武双全的人。我说的武,不是指当将校,而是性格中军人那种阳刚之气。那时我是家族中唯一有过较长军龄的人,知道军队文科大学最能培养这种气质的人。儿子真的实现了我们的愿望,获得军校文科学士学位后,又拿到人民大学文学硕士学位,再获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学位,最后投身部队,终成一手拿枪杆子一手拿笔杆子的人,在强军的路上贡献才智,为更多的人谋幸福。这既随了祖父种下的读书家风,也遂了我们的心愿,又合了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家国情怀。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万般皆下品是不对的,但是读书确实是一件好事。一想到此,我就向爷爷投去深深的敬意,为他的远见,为他的卓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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