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刮过藏北高原,阴霾的空中,偶尔传来苍鹰的鸣叫。刚到下午4点,天就昏暗得像晚上七八点钟。
“哎,铁蛋,你到路口瞧瞧,看班长回来没有。”我冲窗外叫道。不一会儿,新兵挎着枪进来,“黄老兵,连人影都没见到!”说着,又要往外面岗台上走。
“快进来暖和暖和吧!”这个刚入伍的蒙古族兵,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敦实实的身子用大衣一裹,像只可爱憨厚的小浣熊。我拍拍他身上的雪屑,拉他坐在火炉旁,递上一杯热开水说:“你瞧瞧,老兵对你多好!”
他“噗”的一声笑了,又把嘴噘得老高:“老兵啊,人家可是有名字的,方——圆!”
“拉倒吧,瞧你黑不溜秋、圆不拉几的,不像铁蛋,像啥?”
笑过一阵,我问:“咱班长去团里领年货都快5天了吧?”
方圆眼巴巴望着窗外,失神地说:“谁说不是呢,这可是我在这儿过的第一个春节,海拔5120米的哨所啊!”他撇撇嘴,“我都烘干了鞭炮,扎好了灯笼,就盼着班长回来。”
“咳,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见我这么一说,他眨巴着眼睛,舔舔嘴唇,“这些天,越靠近年根,我就越想家的年味,一看到白云我就想起烤全羊,一看到雨雾我就想起老妈做的奶茶……”
“就知道吃,哼!不过,要是我这次能调走,一定好好请你到团里吃一顿正宗的四川麻辣烫。一直让你吃到……从铁蛋吃成铁球!”
“铁球?老兵,我又升级了!”他哭笑不得地望了我一眼。
我茫然望着窗外:“班长也不托人捎个信儿,真让人着急!”
“没准儿有事脱不了身……”
“哼,还不是团里待着舒服,不想回来了!”
他似乎用目光纠正我的话,说:“班长当兵三年,没回家一次;听说去年本来准备休假,正赶上接到团里的抢修任务,他就放弃了……”
“那还不是为了挣表现!”我不假思索地说。
“你,你难道忘了,上次你夜里发高烧,不是班长冒着风雪,背你到5公里外的诊所?”
我一句不经意的话,没想到引来他的不爽。沉默半晌,我抓起一只红灯笼冲他晃着,“真看不出来,你手还这么巧!”
他一听就来了劲,两眼放光,“那当然,我这手艺可是咱全村一流的哦!”
“其实,在这里还是挺光荣的,只是苦了些……不说了,你去路口再看看,班长要还不回来,我们也该准备年夜饭了!”
他冲到屋外,不一会儿,只听见他兴奋地大喊:“哎,班长回来了!”
我披上大衣,兴冲冲走出门,哎,山道上好像还不止一个人!
走近一看,来的是一个士官和一个上等兵。
方圆抢上前,行了一个军礼问:“班长, 我们的班长呢?”
“是不是团里有什么活动,把他留下了?”
士官摇头,径直走向我:“你是黄自宏同志?”
我点点头,心跳一下子加速起来,血也猛地涌向脑门。
“你们班长……”他的声音低沉,却令人无法抗拒,“盛一平班长为了早些带回年货,在抄近道时,不慎跌进了山谷,加上冻伤,正在医院救治……”
“弄错了!我们班长一定没事,他答应过,回来吃我做的烤红薯,挂我糊的红灯笼的……”说着,方圆竟抽泣起来。
“方圆,坚强些!”上等兵拍拍方圆的肩,把年货交到他手上。
进屋后,士官对我说:“小黄同志,你的调令已到,请迅速收拾行装,由我和上等兵崔锐来接替你和盛一平的岗位。”他转换了一种轻缓的口吻说:“我也曾经在这个哨所待过,当过盛一平的班长,直到前年。他对我说起过你,说你写作能力强,会有很好的发展,只是遗憾没能亲手把你送出哨所……”
士官郑重地对我说:“赶紧准备,明天动身吧!”
话音刚落,方圆紧紧拉住了我的手,我一下警觉起来,预感到就要离开哨所,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坚定地说:“不,我不走!”
“什么?”众人惊诧。
“我不走!我走了,怎么对得起班长!”
“黄自宏!”士官以严峻的眼神望着我。
“班长,我都想通了……”我的泪水缓缓流淌。
士官的表情舒缓下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嗯,盛班长,没白带你!”
方圆像个孩子,一把抱住我,眼里含着泪,嘴角却笑着……
我们四人津津有味地吃过山下带上来的速冻饺子。时针嘀嗒,不觉间,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我坚定地对方圆说:“方圆,接枪——我们站零点哨去!”
窗外,狂风猛烈摇撼着喜马拉雅山上这个小小哨卡……
插图 朱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