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八一评论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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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再见,抑或再也不见, 你都是我铭刻在心的英雄


■中国军网记者  李小琳

从北京到拉萨,3000多公里,我们坐飞机飞了5个小时。

从拉萨到无名湖山脚,300多公里,我们开车走了3天。

从无名湖山下连队到哨所,1公里,我们爬山爬了4个多小时。

边防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此去无名湖,是我最勇敢的决定

“你们要去无名湖哨所采访?”西藏军区某边防团副团长王祖桥对我们几个女记者的提议既惊讶又佩服。

“那个连队,在1999年之后就没有女记者上去过。现在是冬天,大雪封山,你们得从山的另一面爬上去,乱石冰川,怎么也得爬4个多小时啊!”王副团长把困难说在前头,试图考验一下我们的决心。

“爬呀!大老远来一趟,就是为了看看边防战士,不爬上去,我们岂不白来了!”虽然我对即将面临的高寒山路也有些心里打鼓,但“见见边防战士”这个单纯的愿望,覆盖了一切忧心忡忡。

这一夜,无眠。因为高原反应,也因为对未来一天的种种期待。

来到西藏的第4天,终于要向无名湖哨所进发。冬天的西藏真美,山峰高耸入云,落雪染白了头;雾气荡漾,车子一转弯,刚刚看到的山就悄悄隐匿。一路盘山而上,眼前的一切让我这个初次进藏的平原女孩变得不再矜持,忙乱地举起手机拍拍拍,真想把整个西藏的美景带回家。

盘山路一走就是两个小时,上百个发卡弯把我晃得晕头转向。“这个路不算恼火,更恼火的路我们的车子根本开不上去!”司机班长尹小波操着浓重的方言笑着对我们说。而尹班长口中“不算恼火”的路,最窄处将就能过去一辆车,由于部分地基塌陷而变得颠簸不堪。行进在海拔3000多米的盘山路,眼看着车子在积雪的路上吱吱打滑,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我们明明坐的是一辆越野车,感觉却像坐的是拖拉机!”我们哈哈说笑,尝试掩盖心中的不安。

“下车吧,过不去了……”前车的王副团长对着我们喊道。塌方,落石,阻断了我们的路。离原本计划的停车点还有3公里,此刻我们只能徒步走过去。

走到“旺东桥”已是中午12点。六连的战士们早已把锅碗瓢盆搬到这儿,为我们一行人做午餐。架上高压锅,炖上辣油汤,切好蔬菜,备好调料,我们要来一顿地地道道的野炊!这顿饭,足以称得上高配版的“野外火锅”。遭受高原反应3天的折磨,一直食欲不振的我,这次竟然能够“放肆吃”。不夸张地说,这顿野餐真的好吃爆了,身体里充盈着满满的热量,特别是边防战友浓浓的情谊。

哨所就在前方,没有你,我如何抵达

野餐过后,才真要迎来绝壁山路。我们,高兴得太早了……

1公里,直线距离只有1公里,应该不会太远吧?

我终究低估了这一公里的距离。

无名湖不是“路很难走”,而是“根本没有路”。原始森林、悬崖绝壁、乱石冰川,我来不及感叹大自然在这一公里路途中的鬼斧神工,瘫软的脚已经不听使唤开始打颤。

为安全起见,王副团长给我们3个女记者每人安排了两名战士,护送我们上山。班长尹小波精干朴实,顺手背起我的背包,拉着我向山上挺进。

“小心树枝,别打到脸”“踩到麻绳上,别踩冰”“慢点慢点,不急,休息一下”……一路上,他细致又耐心地嘱咐着我。我问他:“你们平时爬山需要多长时间?”他说:“一个半小时就够了。”我又问:“像我们现在这个速度,要爬多久?”他说:“得用4个多小时吧。”他看了我一眼,紧接着说,“没事的,我们天黑之前肯定能爬到,不着急。”

听尹班长说,无名湖头年一进11月到来年6月都会大雪封山,原本可以通车的山路,会被五六米深的大雪覆盖。每年初夏,都需要官兵开铲车清理一个月,才能把路疏通。除了大雪封山前团部送上来的过冬物资,战士们每个月还要下山去背一些新鲜蔬菜,一个冬天加春天,少则十几趟,多则二十几趟,他们都要在我们走的这条路上往返。

走了一个小时,头疼欲裂,呼吸困难,我的体力完全透支了。看不清前路,只能昏昏沉沉挪动着无力的双腿。尹班长架着我的胳膊,领着我慢慢往前走,我似乎把所有的重量全都压在这根胳膊上了。“前面大石头,你抓紧绳子再爬。”尹班长三两步攀上石头,拽紧绳子一头,我在石头下面拉住另一头。我尽力抬起右脚,踩到我认为安全的地方,左脚一蹬,右脚一滑,啪!我结结实实地摔在了石头上面。战士们赶忙跑过来,把我扶起。

是啊,高原反应加体力透支,怎会有清醒的意识去断定哪个地方才是安全的?

这一摔,把我的倔强摔得粉碎。

望着看不到顶的山,看着前面根本不算路的路,我有些后悔,有些自责,干吗非上来这一趟?干吗非给战士们添麻烦?为什么这么不争气,连个山都爬不上去?

尹班长说:“不麻烦啊,你们能来,是给我们的最好礼物!”他憨憨地笑了,我默默地哭了。

一路上,我跟尹班长聊了很多。他的乐观超出了我的想象。湖南体育职业学院毕业的他,身体条件很好。原本毕业后要到中学当一名体育老师,但由于普通话考试没达标而与教师这个职业无缘。

“我考了两次,一次76分,一次74分,及格线是80分,我的口音算是改不了了。”尹班长的方言有时也让我有点蒙,但我总能感觉到他每说一句话,咧咧嘴角,藏不住那淳朴又真实的笑。

“当时报名参军,人家说西藏有25个名额,问我要不要去。我一想,西藏是高原,一定是平的,长满草,能骑马,特别美,我就主动报名了!”

“你认为西藏是平的?”我惊讶地问。

“是啊,我从小在农村,也没出来过,一直以为西藏是我想的样子。没想到来了之后,发现西藏净是山沟沟啊,哈哈哈哈哈……”他不好意思地自嘲了一番。

7年了,尹小波班长驻守在无名湖,他说现在连队的条件比以前好多了,有了宿舍楼,还通电通网,跟内地没什么差别,“住惯了还舍不得走呢!”

为了早点见到让尹班长舍不得离开的无名湖哨所,我艰难地迈出了一步又一步。

“你看,山顶上那个红房子就是我们连队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我整个人像被电击一般打了个激灵,赶紧抬头望去。是啊,我看到了,我看到哨所了!我看到希望了!

我要加把劲,快到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再抬头望,哨所依然矗立在山顶,丝毫没有离我更近。我有些失落,一屁股坐在长着青苔的石头上,止不住抱怨起来:“你们总是骗我,总说快到了快到了,怎么还有这么远?”王副团长看着我哈哈笑道:“你知道这个地方叫什么吗?这是‘绝望坡’,每每爬到这,战士们抬头能见到哨所,却总也走不到,都有点‘绝望’了,所以开玩笑起了这个名字。但这只是个玩笑,毕竟到了这,离连队确实不远了,坚持一下没问题的。”

我在两名班长的搀扶下,继续前行。

又是两个小时过去,我们终于爬到了山顶,那一刻我哭了。为自己一路不易而哭,更为战士们的“日常”心疼落泪。

寂寞的无名湖和快乐的边防兵

海拔4520米的无名湖哨所含氧量不到内地的50%,黄色的土壤,黑色的大山,白色的积雪,常年陪伴着边防战士。

17时半,爬上哨所的我们疲惫不堪,还没来得及跟战士们好好打个招呼,就瘫在了床上。一夜昏昏沉沉,每每睁眼,天依旧漆黑一片,高原的夜真长啊……

第二天醒来,心中一阵懊悔。上山前本来计划要给战士们做道拿手菜,结果昏睡一夜,错过了这个机会。不过看着战士们为我们准备的饭菜,顿感相形见绌。炊事班长说,现在无名湖有了菜窖,有了大棚,也有从山下背来的新鲜果蔬,“想吃啥我都能做!”

高原上的阳光格外好,照在积雪上,能反射出五彩小亮点。21岁的广东兵黄训伦告诉我:“无名湖的云很神奇,它有灵性,不论‘云海’还是‘绸缎’,到了19时它们总会汇聚到山谷,按时回家。”我随即问:“你有多久没回家了?”他说:“451天。”好干脆的回答,这个曾经叛逆的“网瘾少年”,谈到“家”时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当兵不怕条件苦,最怕心中寂寞浓。黄训伦拿出手机,让我看他拍的小视频——脸盆里放着洗漱用品,把脸盆扣过来,发现牙缸居然冻在脸盆上;激动地拍摄在哨所附近出现的黑熊;偷偷把红薯放进火炉里烤着吃。他说,他经常突发奇想“搞点事情”,在严肃的生活中笑出声来,“这样的生活有意义也有意思”。

根本没有湖的无名湖原本是寂寞的,这群可爱的官兵如冰川融雪,给这里带来生机,让一种最淳朴、最洁白的灵魂在高原盛放。

有人问:“这样的荒凉之地,干吗透支战士的生命在这守护?”连长说:“祖国的领土,哪怕再荒凉,也不是多余的,都需要守护。我们来到这里,绝不能因自己的懈怠把领土守丢了啊!”

闻听此言,我使劲地认真地点了点头。

再见,也许再也不见,却难忘那双让我绝处逢生的大手

就要离开哨所了,战士们按照藏族的传统,给我们敬献哈达,唱着《强军战歌》为我们送行。我顿时眼眶湿润,心中不舍。

下山,依旧是那条艰辛的路。

我拉着陈明鑫班长的手,不停地问他:“我们昨天真的是从这条路上走来的?我们是怎么上来的?”陈班长说:“今天再让你看看来时路。”一夜的积雪让下山路变得湿滑,腿脚也酸痛不堪。身体重心后倾,总想往地上坐。“你放心走吧,我随时在你身后”,陈班长的话戳中了我,让我觉得身后就是铁壁铜墙。

你见过西藏边防军人的手吗?我极力劝说陈班长戴上手套,以防荆棘划伤。他张开大手让我看:“这些伤疤,都习惯了,不嫌多。”除了伤疤,他的手与其他战士的一样,是紫黑色的,指甲也发黑,这是只有常年缺氧的高原战士才有的特征。一路上这双大手又当“安全绳”,又当“垫脚石”,让我的下山之路变得不那么痛苦。我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陈班长说:“对我们永远不要提谢字。”我不知道要回应些什么,只觉一股暖流从心底流过。

越接近山脚,越觉得不舍。这群战士打破了我对边防军人的刻板印象,他们坚毅、忠诚、无畏,也温暖、乐观、阳光。将近18时,我们走到山脚的公路上,战士们站成一排与我们告别。我上前给我的两位“生死之交”一人一个拥抱,陈班长说:“最好还是别来这里了。”我懂他的意思,却不能领情。

12位战士又走进山林,转身与我们挥手的一瞬间,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冲着消失的背影哭喊道:“谢谢你们,再见!”

再见,抑或再也不见,你们已经是我铭刻在心的英雄。我敬佩你们,不仅因为你们的信念和勇气,还有在尝尽边关风雪后,依旧能露出憨憨的笑,说一句:“我在边防,挺好的!”

(本报西藏山南2月17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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