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传真硒鼓!”
“器材楼三楼11号库房第一货架!”
“701型油机!”
“器材楼二楼10号库房第五货架……”
车宗坤站在巨大的通信仓库中央,双手相扣,两眼微闭,报位声低沉如鼓,在微暗的空间里回荡。
站在他身边的新兵已经看傻了:“3万平方米的库区、50余个库房、5000余个货架……班长咋这么神?”这时,排长凑上前啪啪地往他手里拍登记册:“随便问,没有车班长答不上来的!”
听着排长语气里的嘚瑟,车宗坤乐了,每年新兵下连,只要他不出任务,连里总得来上演这么一出拍案惊奇。用仓库政委的话来说,他就是“行行出状元”的活典型。“哇!你不会就是那个武侠小说里的‘扫地僧’吧?”目瞪口呆的新兵突然跑了题。
车宗坤是西部战区空军某通信旅的一名二级军士长。这个老兵平时话不多,闲暇时光又爱独自呆在仓库里,徒弟们给他安这个名头已经好几年了。
“如果都像我一样,把18年的岁月和这些装备器材糅在一起,也会变成‘扫地僧’吧!”他边抿嘴说着,边环顾库房。此时,许多货架空着,正是演训旺季,一批批的装备踏上了遥远的征程。已经有了白发的车宗坤想起新兵时班长的话:“打仗是一环扣一环,我们节约一分钟,战场上就多一分胜算!”
为了这一分胜算,车宗坤把青春岁月焐在了库房里,登记册抄了一遍又一遍,分布图画了一张又一张,旧装备记住了,新装备又来了,接着再记再背,一年一年过去,仓库从一个变为三个、装备器材扩充到五大类300多种,从车宗坤手里发出去光电缆400万米、装备器材5万余部,无一差错;绕过对册查找节约的时间累计3900小时以上……年轻的“笨鸟”成了官兵口中敬慕的“扫地僧”一般的高人。
而所剩无几的同年兵叫他“蹲库兽”,也蛮形象,蜀地多阴,天晴的时候,总能看到高高大大的他蹲坐在库房门口,一脸满足地晒着太阳。这习惯是出任务养成的,一年里,车宗坤有五六个月蹲在各种各样的库房门口。
押运装备的都是闷罐车,那门厚重黑冷,散发着机油浓烈的味道,不管夏天冬天,靠上去都凉,然后才能被体温焐热,就像枪管,必须有子弹击发后才能滚烫。火车在大地上穿过,大部分时间停在这个那个路段,给各种各样的客车让行,两个兵在狭小的空间里吃喝拉撒一待就是十来天,这是非常艰苦的任务。
车宗坤前后押运了40余趟,有人问他:“苦不苦?”他说:“苦!”又淡淡接一句:“当兵的么,要吃得苦!”装备都从北京过来,他喜欢蹲坐在门口,看着车外的风景从北方的辽阔变成江南的灵秀,看村庄里升起的袅袅炊烟,看城市夜间的万家灯火,看放羊的孩子在山坡上远远地向他敬礼……这种时候,他心里总会涌起莫名其妙的感动,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诉他:你吃的苦,是值得的。
临时驻训地的库房大多是腾挪出来的中心宿舍,被前后左右的兵们热闹地簇拥保卫着,唯有车宗坤是孤独的。出发时总是参谋长把他和几百箱装备交接给另一支部队,除了几个业务参谋,他谁也不认识。在呼吸困难的高原、在干燥多沙的荒漠、在蚊虫密布的山林……车宗坤守在大大小小的双锁门前,看兵来兵往,盼望着哪一双脚突然停下来,问他借个火,同他唠唠嗑。他不太记得住那些兵的样子,记住了也没用,下一次,也许就是另一支部队了。车宗坤了如指掌的唯有那些装备,那是他的兵。有兵挂彩了,被送回来返修,他拍拍另一个兵,把它送出去。这时,车宗坤心里总带着莫名的难过,用抹布把它擦了一遍又一遍。“你是好样的!”他自言自语地说。
有时候库房是陌生的演习地,箱子在野草上摞起来,一直摞到帐篷顶,用一种厚重的威严压迫着他小小的地铺,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炮弹隆隆地落在山头上,帐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催促他去战斗。他笔直地站在门口,背着枪的兵、背着装备的兵、甚至背着医疗包的兵都越过了他,冲向硝烟弥漫的战场,他们的目光那样坚定刚毅,偶尔瞥过来的一眼锋利如刀,他的血液沸腾着,想一把掀开帐篷大声呐喊:我的战位在这里!可是他终究回身扎紧了帐篷的门,把自己站成一把锁。
新兵已经不再提问了,而是用一种崇拜的眼光看着他,一如18年前,他看着讲解各种晶体管的班长。那个时候,他们周围堆的多是线缆和零件;现在环绕着他们的,是不断更替的小型化集约化装备。
只要一声令下,半个小时内,这里就能集结起一股保障战区空军通信作战的机械力量;去年部队改革调整,曾经独立的仓库划归某通信旅统一管理,机关参谋说,新的作战模式正在生成,装备的存储、保障、维修将连为一体,形成更加高效的战斗单元,这不断扩大的库房将在不久后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看着身边年轻的新兵,车宗坤想象着他将来站在同样的岗位上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继续履行使命,眼神里溢满着憧憬。他不禁又想起单位刚重组时,主任那句推心置腹的话:“你这个老兵,要有新时代的担当!”
兵库灯光下,车宗坤黝黑起伏的脸显得格外生动,让人觉得放心踏实。只见他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笑容划过,他仍旧操着低沉如鼓的嗓音拍着新兵的肩说:“不难,多用心,多背背就记住了!仓库就要更换智能物流系统了,你是大学生,文化水平高,以后还要多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