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62年夏天当兵,从辽宁沈阳来到吉林省东丰县长白山脚下的一个步兵团。在部队过的第一个大年除夕,正是1963年的1月24日。
这年,待到春节临近,北方早已是冰天雪地了。
我们五连在贵州剿匪时获得“模范连”的光荣称号,炊事班在朝鲜战场上赢得了“钢铁炊事班”的美名。
在北方,过年吃饺子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儿,也象征着一整年的喜庆和团圆。
炊事班老早就为全连吃饺子忙活开了,准备了和好的白面和搅好的猪肉白菜馅。有的连队把面粉发给各班,就发生了意外。有的班不会和面,把面和稀了,没法包饺子,只好让这个班去烙饼。
我们班11个人,来自五湖四海:精明的班长熊金林来自湖南,憨厚的副班长邬定远来自四川,班里还有山东、河南、黑龙江和辽宁的兵。熊班长早早从兄弟连的炊事员老乡那里借来了一根擀面杖,这比有的班用汽水瓶子或啤酒瓶子擀饺子皮要专业多了;邬副班长从连部公务班借来一个铝盆,到炊事班去领了饺子馅,这比有的班用洗脸盆装饺子馅体面多了;老兵周贤楚卸下了一块面向走廊的门板,铺上报纸后可以宽松地摆放包好的饺子,这也启发了邻班的战友,纷纷卸门板、铺报纸。无门板可卸的班,只好找块干净的胶合板或翻出军用雨衣铺在炕上,那时一个排一铺大炕!
最快乐的时光是全班围坐在一起包饺子,讲天南地北过年的故事。远离家乡亲友,见不到父母和兄弟姐妹,此时围坐在一起包饺子的战友,自然就是最亲的亲人了。老兵在连队有过大年的经历,南方兵学会了包饺子,这会儿正是互相传授方法和练手的好时机:怎样擀皮,怎样放馅,放多少馅,馅不能弄到饺子皮的边缘上,拇指和食指怎样捏。
那是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的末尾,可以想象,能吃上一顿带肉的饺子是怎样的奢侈。
哪个班先包完了饺子就到伙房的大铁锅去煮,也有的班没包完就派人去排队。我们班最令人羡慕,两个人抬着门板骄傲地走进伙房。大锅里的开水打着滚,我们小心翼翼地撤下报纸,把饺子妥妥地掀到大锅里,我见邬副班长高大的身躯顶天立地,两脚站在锅台上,用炊事班预备的擦得干干净净的长把铁锹当饭勺子,稳稳地翻搅锅里的饺子。和在家煮饺子一个样,也是添三遍生水,最后一遍敞开锅盖直到煮熟,先盛出一个饺子按按肚儿,按一个小坑儿,瞬间能鼓起来就是熟了。邬副班长自豪地说:“我们班的饺子一个也没绽开呀!”
他说的是一个饺子也没煮破,可过年不能说“破”字,我们前面的二班就把一锅饺子煮成片儿汤了。等我们用大盆把煮熟的饺子热腾腾地端上来时,班里的战友早就剥好了蒜瓣儿,也摆上了唯一的一盘大凉菜——糖拌萝卜块儿。
哪个班有站岗的,这时都会有人赶快吃完,抢着去替下在风雪里执勤的战友……
指导员王承圣对我说:“想一想,咱们连队贴的对联写什么词儿。”我很快写出来:“鞭炮声中辞旧岁,瑞雪飘时迎新春”。送到连部给连首长看,连长张洪亮说:“你这个太笼统,得写咱们当兵的过年的那个意思。”我回来又琢磨,重写了两句,上联是“辞旧岁乐为祖国安宁献青春”,下联是“迎新年喜看人民幸福展笑颜”。张连长笑着说:“这个行,这个行。”便让擅长书法的文书刘德伟快写出来,贴在大门两边。王指导员追加了一句:“横批就写——‘保家卫国’。”
(作者系著名军旅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