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一咬牙,摁下了发送键。之后,便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川是我军校的同学。他不叫川,因为是四川籍,我们都叫他川。川所在的营要换防了,我准备了点零食,给川打了个电话,找他唠唠嗑。
一见面,我就开门见山地问:“怎么办,你有什么打算?”
“一颗红心,听党指挥。军人嘛,服从命令是天职。”川撕开一包辣条,像平时一样大大咧咧地说。说完,笑嘻嘻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乡愁。“我也发愁呢,一直都在想怎么和家人说这件事。”
他掰着手指,细细推算:算上路假,未婚干部一年34天假期,每次看到父母都和上次不太一样。细细想来,平时回不了家,在哪儿当兵都差不多。虽说是这样,但家人知道你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当兵,心里感觉还是近一些。我觉得,可能父母的思念也是按公里传递的吧。离得近了,思念的频率就高些;离得远了,还要让思念在路上飞一会儿,因为这份总和是不变的。
转眼我们当兵3年了,父母慢慢习惯了一年有大半的时间过着二人世界,习惯了打扫家里那间一直没人住的屋子,习惯了每次视频最后都说一句“家里很好”。感谢时间能够温柔地对待他们。
去年国庆节的时候,川的父母来队了。看到儿子由一个青涩少年变成了一个英气逼人的军官,看着整洁的营区、热情的战友,川的父母说:“其实这儿离家很近,要是部队方便的话过年还来看你。”川说:“爸妈,过年别来了,我们有任务。”
我何尝没有这种感受呢。父母都是很节俭的人,但到了我休假的时候,他们总是反复打电话询问回家的车次和时间,催着我早点回家。我逗他们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父母立马回了一句:“瞎花什么钱,赶紧回家……”弄得我很无奈。回家不坐高铁坐那种绿皮车,虽然慢但可以省一多半的钱,父母这时就会很大方地唠叨一句:“省那点钱干什么?”
说话间,川一咬牙作了一个决定。他给父亲发了一条信息,忐忑不安地说了部队要换防到很远的地方去。给父亲发完信息后,他沉默着咬住了嘴唇。
“叮咚”,短信声传来,川急切地抓过手机,划开屏幕时他的手甚至有些颤抖。读完信息,他的眼泪瞬间如决堤似的涌了出来。他把手机递到我面前,让我看他父亲回的短信:“去了也好,部队需要嘛。刚刚你妈查了一下地图,从那边坐飞机,回家也很快,跟你坐高铁回家的时间差不多……”
作为年轻的基层军官,从睡梦中听到哨音到打好背囊、完成出发准备,我们的战备拉动只需要20分钟。在20分钟内,我们准备好去任何地方。对我们而言,安置自己,只需要一道命令,绝无二话。肩上的星星是光荣,是骄傲,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我是祖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是我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于国一块砖,于家一片天。其实,我们没有不愿去的地方,只是不忍离父母太远。
川抬手时,我看到他手腕上女友送的手表,想到去年就嚷嚷着要结婚的他,我脱口而出:“那你女朋友怎么办?”
川抿了抿嘴,苦笑了一声:“能怎么办?跟她直说呗。”说着像下了决心似的,低头给她发信息。
以前我和川交流过军恋的感受,全靠手机鸿雁传情。幸亏手机没有感情,不然分分钟将我们取而代之。似乎基层的年轻军官都是这样,单身之时高谈阔论,相恋之时则战战兢兢,因为信息回得不及时,熄灯后视频不得不终止,当值班员时忘记周年纪念日……每一个“失误”都是一场“灾难”,每一天都可能出现新的感情风暴,爱情的小船说翻就翻。
我始终相信,人都是有两面性的,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就像看似霸道的女孩子,其实只是知道你不会离她而去,恃宠而骄。而看似温柔的女孩子也会有霸气的一面。我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地为我的好战友祝福。
川的女朋友是一个恬淡温柔的女孩子,突然得知心上人要到遥远的边疆去,一个弱女孩也许会哭,也许会很无助。没有想到,在短暂的沉默后,她霸气的回信把我俩都镇住了:“走之前把证领了。”我的眼前浮现出女孩此刻的样子,脸红得像个苹果,眼神却格外坚定。
川回信说:“我们结婚要向组织打报告的。”
女朋友回信:“我带着户口本、身份证去。”
这个结婚报告,不知道现在打还来不来得及、组织什么时候批,但我愿意为战友作证:这份爱情,经得起考验。
熄灯前,我送川回连队,天空挂着一弯新月。“援疆无悔,戍边光荣。”到了川连队门口,鲜红的横幅上写着8个大字。我问川:“还需要什么?”川说:“咱当兵的,一身军装,一条横幅,一朵红花,够了!”想想也是。我从兜里摸出来一包皱皱巴巴的辣条递给川,换来川一句“你抠的”,外加一记直拳。
天上繁星点点,静静地照射着这座老营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