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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征副刊丨烽火大别山

来源:中国军网-解放军报 作者:谢克强 责任编辑:杜汶纹
2022-12-29 15:49:43

烽火大别山

■谢克强

铜锣

铜锣,静静躺在纪念馆的橱窗里。那曾映亮硝烟烽火的声响,是不是藏在铜锈之下,如同那些浴血烽火的血迹,掩在土地之下。

当年,这铜锣一响,它金属铿锵的声音和铜质耀眼的光芒,以脚下土地的雄浑与大别山人沸腾的血,奋然冲破一切罗网,卷起一声惊雷。一时间,刀枪林立、吼声震天、红旗卷地,将白色恐怖与黑色帷幕,一举击个粉碎。有民谣为证:小小黄安,人人好汉。铜锣一响,四十八万。男将打仗,女将送饭。

如今,当年弥漫的烽火硝烟早已消散。铜锣声中的厮杀呐喊,都被风儿吹走了。没被吹走的,是铜锣铿锵的声响,以及铿锵声响中闪烁的精神光芒。

乘马会馆

时在金秋,当我邀秋风和我一起,来寻觅当年发生在这里的故事时,秋风微微地笑了,忙给我带路。

年年秋风,秋风知道当年在这里发生了什么。那是1926年9月9日,几个共产党人在这里建立了乘马第一个党支部;尔后,这里又是乘马农民协会和乘马农民自卫军的驻地。一时间,就在这里,那一声现在看来并不嘹亮的号角,骤然惊散天空低垂的乌云,轻轻拉开了黄麻起义的序幕。

此刻,我就站在乘马会馆里,秋风见我不动声色却一脸痴迷,只是静悄悄从那长矛、大刀、梭镖、土铳间穿过。当风停在那面用苦难和血泪浸染的永不褪色的旗帜上,旗帜默默无语;但旗帜依旧不忘初心,不改颜色,坚守着自己的信仰。当我在仰视中,顿感有一种强大的东西进入灵肉,并以火焰的形式烧灼着我的灵魂……

如今,乘马会馆成了一处革命遗址,很多人像我一样虔诚地走进这里。历史不会忘记她,因为她曾经创造过历史!

麻城苏维埃政府旧址

沧桑,显然是岁月赠给这座古老的祠堂最显著的标志。

而今我来,缓缓走近这座祠堂的沧桑后,不只是想看看青砖和石头浆砌得如此亲切又浑然天成的一座古老祠堂的沧桑,更想听听这座古老祠堂的沧桑故事,以及沧桑故事里一段最精彩最难忘的辉煌与骄傲……

大刀长矛,划破重重乌云。

1930年早春,阳光格外灿烂,春风格外温润。麻城县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就在这座古老的祠堂里召开;一张张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的笑脸,因镰刀斧头交织的光芒映照而分外兴奋,同时映照的还有兴奋的眼神里的坚定和内心向往的喜悦,以及他们手中的大刀、长矛和枪!

祠堂里,响起一片热血的欢呼声。麻城县苏维埃政府成立了!

红色政权,像一缕曙光穿过漫长的黑夜,让受压迫受剥削的泥腿子开始掌起了印把子,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祠堂还是那座祠堂,门楼依然巍然屹立,屋顶的瓦依旧鳞次铺开,青砖和石头浆砌的墙斑斑驳驳,就像一部沧桑的书陈列在中国革命的典籍里,任由认识和不认识她的人们隔着历史的风尘,来读那血与火的岁月。

印把子

穿过历史的烟云,枪声早已消失,曾经的血与火的岁月也早已远逝,但这枚“麻城乘马区第九乡苏维埃政府”之印和它背后的故事却不会被时间掩埋……

那是1932年的某一天,“麻城乘马区第九乡苏维埃政府”的工作人员王宏文持印去河南某地执行任务,返回时路遇民团追捕,歹毒的敌人竟放火烧山,以绝王宏文的藏身之地。

“我可以死,但我怀里的印不能毁!”王宏文骤将怀里的印章掏出,藏在一块隐蔽的石下,暗暗默记这块石头的标识和地理位置,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终因突围时寡不敌众,不幸被捕。

印,藏在隐蔽的山石下,暗淡的夜将其收藏其中。

深知什么是权力的王宏文更感护印的责任重大。敌人可以囚禁他的身躯,但囚不住他的心。日里夜里,他都在策划如何逃出牢狱。

功夫不负苦心人。三个月后的一个深夜里,王宏文趁敌人睡着时越狱逃出,连夜赶往山上取印,只见印把子烧毁,印身仍完好无损。从此,他将这个残印珍藏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隐秘处。几十年过去了,直到临终时,他才对妻子说起印的来历,嘱咐她好好将其珍藏。

印把子烧毁了,但印章还在。

如今,这枚“麻城乘马区第九乡苏维埃政府”的印章,成了一件珍贵的文物,站在麻城县博物馆里,像一位历史的见证者,向来来往往走进博物馆的人们,讲述那“红旗卷起农奴戟”的峥嵘岁月……

将军山

一重重山,莽莽苍苍,绵延千里。在这莽莽苍苍的一重重大别山中,你以古铜色的山岩、葱翠的山树、浅蓝色的山雾,以及苍茫岁月留下的传奇故事,引我前来踏访。曾经,这里的茅草与松枝,点燃了黄麻起义的烽火;这里的大刀长矛,腾起鄂豫皖武装割据的硝烟……

这不,那一块块浸血的石头还留在战壕坎上,零零碎碎写着血的悲壮;宿营的寨门坍塌了,坍塌的寨门挂着飘落的云朵,似在祭奠那倒下的勇士们;乡亲们救护伤员、送粮送衣的路径在哪里?只见泉水从盘山石径上淌下,仿佛淌下的尽是昔日军民鱼水情;而昔日弥漫山川烽火硝烟里的冲锋号声,更是早已融进了三省垴婉转的鸡鸣……

我来踏访,我知道在这里肯定找不到将军,这只是一座孕育将军的山。

来不及投一声问候,我就来了。

我来得正是时候,满山的杜鹃花都开了,开成一团团跳跃的火焰,映红了山,映红了水,映红了山水之上的天空。当然,也映红了我的眼睛。

多少年了,你就屹立在这里浴风沐雨,可是岁月的风雨令你很是忧郁。你担心缀满晨露的野花被风雨摧残,又挂念晚归的候鸟不知露宿在哪个风雨黄昏,更忧心崎岖坎坷的山路少有行人……

骤然,一支穿着草鞋、举着刀枪的队伍进山了,你知道这是一支穷人的队伍,便舒展胸膛迎接他们。一时间,山洞成了他们的野营露宿地,野果成了他们果腹的口粮,更有危崖断壁、峡谷沟涧,成了他们杀敌的战场……

后来,这支队伍里不少人成了共和国的将军,由此,你有了自己的名字:将军山。

来不及投一声问候,我就来了。

我来了,也肯定要走。但我来就有一个心愿:请你像当年用你宽阔厚实的胸膛拥抱红军战士一样拥抱一下我,好吗?我会走在你的路上,追着当年红军走过的路。

暗夜的灯火

在红二十五军军部旧址,我看见一盏早已失去光泽的油灯。或许是时光越陷越深,尘埃越积越厚,只见灯盏里的灯油早已干涸,留下浅浅的印痕依稀可见,可那燃尽的半截灯芯似不甘心熄灭,依然以不屈的意志低垂在灯盏边。

油灯还在,可当年点燃这盏油灯的人是谁呢?站在这盏油灯前,可以想象在当年暗夜沉沉的大别山里,只有这盏晕黄的油灯亮着。油灯有些晕黄的灯光,不仅明丽于点灯人求索的心灵深处,探求如何发动群众创建敌后根据地;更默默照亮点灯人的豪情壮志,谋划如何冲破敌人的重重围剿,以壮大自己的队伍……

是呵,点燃的油灯,就像苍茫的沉沉暗夜里睁开的明亮的眼睛。

与天下所有的灯盏一样,灯是为暗夜而生。当黎明来临,晨光普照,灯自己会隐去光明,在僻静处悄然不作一声。但它作为一个时代的符号,一个光明的符号,人们会记住它,就如我在红二十五军旧址看见这盏油灯时会浮想联翩,想起当年的点灯人。

纵然不见刀光剑影,不闻鼓角号鸣,但前行的路还很远很远呵,我们还需要灯火指引!

牛背脊骨战壕旧址

风,拨弄着战壕已经泛黄的草,似在细数远逝的烽燧。静静横卧在牛背脊骨上的一条蜿蜒的战壕,静卧成一段血与火的传奇,讲给岁月与历史听。

那是反“围剿”的最后时刻,激战三天三夜后,红二十五军主力部队已经趁着夜色掩护安全撤退,战壕里只留下一个连队作最后的阻击。尽管低于天空的云团拥簇着黑压压的敌人向阵地冲来,战士们以自己的忠诚与枪,始终坚守在阵地前沿,不让敌人靠近。

弹尽粮绝了,但蛰伏的血在躁动;连长跃出战壕一声断喝:跟我冲。只见战士们以惊天地泣鬼神的果敢,端起刺刀,冲向敌阵,与敌人短兵相接……

时光,已近乎悲怆,不忍描述这短兵相接的惨烈。

几十年后,有人在残存的战壕的泥土里,刨出许多锈蚀的子弹壳;也有人在战壕边的杂树乱草中翻捡到不少残损的刀枪,那残损的刀枪上留有淡淡的血痕……

是的,这横卧在牛背脊骨残存的战壕,就是那一场壮烈血战留给历史的印记。

崖畔杜鹃

车行峡谷。又一座陡峭的山崖横在眼前。哟,是谁在高高的崖上点燃一树树烽火?

血一样亮丽的烽火,熊熊燃烧。那是一树一树盛开的杜鹃花;花朵硕大,红得使人眩目,一经风的摇动,真如簇簇燃烧的火。这一树一树赤色的火,怎不撩人心旌、动人情思?我似乎听见杀敌的冲锋号从历史深处传来……

我似看见高敬亭将军率领红二十八军,用血、用血一样的赤旗,在大别山上点燃一树一树烽火……

杜鹃花,血泪中绽开的花,如今依然开在记忆里,开在悬崖上,开成一片血火,燃成大别山春天的风景。

我无法走远,也不能走远。一时间,当我望着崖畔血红的花,我的血和思绪不知被什么点燃,在腾腾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