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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凉山彝族娃到火箭军砺剑尖兵丨沙子呷的掘进之旅①

来源:中国火箭军微信 作者:李宏 责任编辑:叶梦圆
2020-08-13 16:07:45

八一前夕,当次果得知丈夫沙子呷被中宣部、中央军委政治工作部授予“最美新时代革命军人”称号的消息后,特意到海拔三千多米的山上挖了一棵索玛花种到院子里。她每天都守望着这株索玛花,心里最大的愿望是丈夫回来时,给他送上一捧索玛花。

沙子呷和妻子莫小梅

沙子呷是凉山彝族人,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土比子呷。火箭军某工程旅营长。沙子呷黝黑、帅气、执着,当兵十八年只做了一件事,为共和国战略导弹筑巢。

莫小梅的彝族名字叫莫色次果。这几年,沙子呷因为长期在地下施工,嗓子变得沙哑了,但她还是喜欢沙子呷为他打鼓唱歌称她次果。

当兵以来,沙子呷两次荣立二等功,三次荣立三等功,2018年当选全国人大代表,2019年被评为火箭军“十大砺剑尖兵”,每当沙子呷取得荣誉时,次果都会从山里采回一捧索玛花儿,望着远天为丈夫用彝语深情的唱一遍《情深谊长》。她知道,丈夫差不多每天都在与死神和危险搏斗,丈夫最爱听的就是这首流淌在大凉山深处的歌。

01

“呷”,彝族语,意为“英雄”。 四岁时,莫色次果与沙子呷按本民族习俗订了娃娃亲。2002年夏天,十七岁的沙子呷给四十公里外的莫色次果写了一封信:次果,我准备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想去当一个像村长陈老兵那样的兵。不知道是邮递员出了差错还是别的原因,次果收到信时沙子呷已经穿上了军装。

次果在父亲陪同下走了半天山路赶到沙子呷家里时,村里人已经准备好火把、篝火,还架起大铁锅炖了一大锅菜。次果有些不悦地问陈老兵:你为什么要让我的呷去当兵?

陈老兵一边教沙子呷打被包,一边解释说:我曾经当过7年兵,在部队入了党、参加过修建毛主席纪念堂,我是村里人的骄傲。沙子呷今年火把节夺了赛马和摔跤双冠军,优秀青年就应该送到部队去。

次果听这样夸沙子呷,心里自然美滋滋的,但她还是假装生气的质问沙子呷:你去大城市当兵,是不是不要次果了。

陈老兵劝告次果说:沙子呷是要到山外去长见识呢,他一定能在部队上入党。还当着次果父女俩的面教育沙子呷说:记住,我们凉山彝族是从奴隶社会一夜跨入社会主义的,共产党让我们奴隶吃饱了饭,跟了共产党我们才盖上了被子,我们要懂得感恩。

沙子呷的妻子莫小梅为连队战士表演彝族舞蹈

这天晚上,次果在点了火把、围着篝火的人群中唱起了彝歌《索玛花开》,忘情地跳起了彝族舞蹈。这天以后,山里山外都传开了:沙子呷的媳妇声音好像金丝鸟,叫莫色次果。

第二天早晨,全村八十多户人凑了七十八块钱将沙子呷送上了北去的运兵车。次果牵着沙子呷的手叮嘱说:到了大城市,别忘了大凉山里的次果,别忘了陈老兵的话。父亲沙友合也叮嘱:记住阿爸的话,你的父母从小都是孤儿,是共产党让我们一家人翻了身。

02

沙子呷没有见到大城市。他们乘坐的列车一直向北,在一条无名山谷里进行了三个月新兵训练后又一直向东,经过几天几夜的列车行军,终于停靠在了他军旅生涯的第一站。

下连后的第一天是保密教育,第二天是使命教育,第三天是安全教育。然后,沙子呷和战友们都傻眼了,第二炮兵不是搞高科技、发射战略导弹的吗?怎么会在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处干起了比民工还苦的活?在地表深处打眼、放炮、掘进、支模、被复、喷浆,白天见不到太阳,夜晚看不见月亮,晴天一身水,雨天一身泥。若想见到一个女人,比见星星还难。更令人不解的是,上级还明令规定,所从事的工作上不能告诉父母,下不能告诉儿女。工区没有邮局,电视信号弱,读到北京的报纸也要等一个星期。

第一天从地下坑道里出来,新兵们互相盯着对方的一身泥水,哭得稀里哗拉。

沙子呷没有流泪,他的脑子里全是父亲和次果的嘱咐。他有用不完的体力,即使再苦再累,晚上睡一觉早上吃三个白面馒头再喝一碗白米粥,体能又变得鼓鼓胀胀的。从当兵那天开始,再也不用每天与马一道分食煮熟的洋芋了,再也不用为冬天冻烂脚跟犯愁了。他脑子里始终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我们是在为共和国的战略导弹筑巢,自己干的是党交给的活儿。

但在五营九连这个群体中,他也有自己的苦恼。由于跟战友们语言不通,工间聊天插不上嘴,开会发言说不上话,还被战友们笑称:说话呜里哇啦,吃饭全靠手抓。这个从小没离开过彝区的“孩子王”渐渐有了自卑情绪,他不再主动跟战友们搭话,经常一个人望着远山呆呆地出神,想念他的莫色次果。

一次,带班的指导员叶国迎让他给班长带话,下班前要把坑道口的施工材料抢运完。沙子呷看着堆放的方钢,怯于汉语讲不流利,一直没敢向班长转达指导员的命令。发了一阵呆后,一身腱子肉的沙子呷对着群山大吼了一嗓子,脱下衣服垫在肩头,扛起长达6米重100来斤的方钢独自干了起来。

一根、两根、三根……从早到晚,等运完50余根方钢,沙子呷已经累得精疲力竭,血肉模糊的肩头也跟衣服黏在了一起。下班前,来作业面检查的指导员了解情况后,既心疼又自责。如何帮助这个彝族小伙沟通融入连队,成为了最迫切的难题。

晚点名时,叶指导员要求全连所有人不允许再拿“呜里哇啦”来形容沙子呷和所有彝族战士讲话,他还拿出字典逐字逐句教沙子呷发音,开会和新闻点评时,有意识地让彝族战士发言,利用施工间隙主动找他们拉家常,制造沟通的机会和环境。几个月后,沙子呷不仅学会了用普通话和战友交流,对于水平梁、进尺等施工术语也掌握得滚瓜烂熟,性格也变得开朗了。

03

经过一段时间的军营生活,战友们给沙子呷起了几个外号,“呷子哥”“ 彝山雄鹰”“呷帅锅”“铁人”等等。而叫得最响的,还是“呷子哥”。

当兵一百天后的某一天,连队正在进行爆破作业,正当他聚精会神地装填炸药时,拱顶一块黑板大小的石块突然掉落。“轰……”的一声后,沙子呷感到后背如同刀尖划过一般火辣辣地疼,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石块碎裂声。他一扭头,发现在身后给自己递送炸药的列兵闫卫衡已经被石块砸进了水里,浑浊的泥水一下子被鲜血染红了,正在旁边配合作业的6名新战友都被吓得目瞪口呆、双腿打颤。

沙子呷对战友们大喊一声:塌方了,快撤!他顾不上后背的疼痛,赶紧跳进水坑,一边刨碎石,一边大声要求战友抓紧撤离,而自己却被锋利的碎石划破了手掌。迅猛地扒拉一阵后,沙子呷终于摸到了闫卫衡。但此时战友们并没有离开,大家一起拼尽全力将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闫卫衡从水坑里拖了出来,沙子呷背起闫卫衡就往坑道外跑。

没多长的距离,沙子呷如同跑了一个五公里负重越野。他并不知道,头皮开裂的闫卫衡的血液和自己后背的血液已经溶合在了一起。他在心里鼓励自己向洞口冲锋,一定要让闫卫衡活下来。冲到坑道外时,沙子呷已经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自己也倒下了。后来,沙子呷才知道,闫卫衡全身多处骨折,终生残废了。

这件事,让他再次体会到导弹工程兵“阵地就是战场,施工就是打仗”的深刻含义。

04

入伍18年,沙子呷除两年军校生活外始终坚守在施工一线,在岩层深处打硬仗、打恶仗,留下了一道道“战伤”。至今右脚三根脚趾骨断裂,还留着触目惊心的伤疤。

当兵第二年9月的一天,沙子呷所在班组受领紧急拆模任务,由于最深处的作业面空间狭小,机械设备无法运转,只能依靠人工拆模。沙子呷一马当先,让战友在外层转运模板,自己挤进60公分见方的内层拆除。

子夜时分,侧墙处一块松动的钢模板突然倒下,上百多斤的模板砸中了他的右脚。顿时,他感到疼痛钻心,冷汗瞬间布满额头。因为是高空作业,站在高处的沙子呷紧紧抓住作业架,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掉下来。他缓了缓神坐下查看伤情,发现没有明显外伤,这才舒了一口气。

继续坚持上了半个月班后,脚趾开始发炎溃烂,沙子呷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他卷起裤腿查看伤情时,叶指导员正巧路过,一再追问下,沙子呷才将受伤的事情和盘托出。指导员立即命令沙子呷停工休息。谁知不到半天时间,他连走路都困难了,整只右脚成了黑紫色,肿得无法穿鞋,这才被送进了驻地医院。

拍片后才知道,沙子呷3根脚趾骨折。因为延误治疗时间太长,医生说可能需要截肢。18岁的沙子呷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母和次果。情况逐级上报,团长政委当即拍板: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把沙子呷这只脚保住!

因为当地医院医疗条件有限,为他采取了保守治疗,将脚上的淤血全部放出来,剔除骨间腐肉,只保留鲜活的外皮,然后塞进酒精纱布消毒。沙子呷很幸运,经过医院连续几天的治疗,伤情逐渐好转,便回到工区卫生所继续治疗。由于工区卫生所没有麻药,每次换药时他都忍着疼痛咬枕头或咬木棍,好几次木棍都被他咬断了,反复两个月才基本治愈。彝族新战士的“铁人”外号就是从卫生所传出来的。

治疗期间,沙子呷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又害怕打电话被父母察觉,一直没给家人写信。很长时间得不到沙子呷音讯的家人着急了,甚至生出了不好的念头:难道呷在部队出事了?为啥长时间不给家里联系?为了尽快得到沙子呷的消息,父母便让小儿子沙尔呷给二哥写信询问情况。为了不让父母担心,沙子呷专门让文书帮忙照了一张喜气洋洋的照片寄回家里报平安。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沙子呷右脚上斑驳的疤痕依然覆盖着三根脚趾和大片脚面,成了“特殊军功章”。

当兵第二年,沙子呷凭着不知道啥是苦、敢吃苦的“铁人”精神,在同年兵中第一个当了班长,他的身高也由一米六八蹿到了一米七三,三年后长到了一米七六。沙子呷非常幽默地告诉父母,部队不仅养精神还养身体。

05

沙子呷始终保持着彝族汉子能吃苦、敢拼命的特性。在同年入伍的兵中,他第一个当班长,第一个代理排长,第一个立功,但他的成长也并非一帆风顺,提干之路曾3次遭遇“走麦城”。

旅政委蒋刚彪是一个温文尔雅的湖南人,也是沙子呷成长经历的见证者。蒋政委对沙子呷的几次挫折记得很清楚。2007年,沙子呷个人和所带的班分别荣立三等功。按条件他达到了优秀士兵保送入学条件,命运女神第一次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沙子呷坚持铆在作业面上带班作业,轮休时抓紧点滴时间复习,崭新的教材被他翻成了破烂。可公布成绩时,沙子呷却名落孙山,但他并没有气馁。

第二年5月,沙子呷因德能勤绩各方面优秀再次被推荐为保送对象,但因为当年参加抗震救灾任务的功臣较多,名额受限,他最终被上级从保送名单上划了下来。

第三年,沙子呷的各项考评指标样样第一,保送提干几乎成为板上钉钉的事。但考试前一个月,施工一线接连遭遇塌方、地下暗河等险情,他想也没想就扔下书本又跑回了作业面。带领班组排查险情、制定方案、昼夜攻坚,鏖战一个月后,连队成功突破了“危险地带”,沙子呷提干的事却再一次告吹。

面对3次失利的阴影,沙子呷有些动摇了。心想,党也入了,功也立了,排长也代理了,知足。若组织需要就留队,不需要就回家创业,与次果过自己的小日子。连长左剑军看出了沙子呷的想法,便有意激将他,你不是喜欢这身军装吗?真喜欢就要坚持,如果放弃了,你就不配叫“铁人”。

2010年,已入伍8年的沙子呷最终实现了人生的“逆袭”,以提干苗子的身份考入原第二炮兵指挥学院学习两年。

提干时沙子呷所在部队的政治部主任孙乐如今已经成长为一名少将,他在沙子呷的提干和提拔上就曾多次放言:不能让我们的英雄流血流汗再流泪,要让他们笑着为国效力、为党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