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虽“局限”，青春却“无限”
■刘 吉 解放军报特约记者 雷 彬
青春，有许多种样子。
前段时间，网上有一句流行语：“青春没有局限，本身即是璀璨。”
然而，对于海军某部某艇员队官兵来说，他们的青春，是有“局限”的——
一艘潜艇，长度不过数十米，宽度也就10余步之间，但成千上万的仪器、管路、阀件镶嵌其中，就像复杂的生物器官一样。每当任务来临，潜艇官兵就钻进这些设备、管路之间，每个人与自己的战位构成一个有机整体，跟随潜艇出海。
说是出海，但大部分时间官兵们见不到海：在幽深的水下，他们工作生活在极其狭窄的空间里，默默履行自己的使命。
从工作性质上讲，潜艇兵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兵种之一。自从潜艇诞生以来，“艇动三分险”的说法就广为流传。对于潜艇官兵来说，每一次出航，都是一次挑战：水下环境、装备性能、人员配合、敌情斗争……无论哪个环节出现问题，都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三级军士长田灵杰常说：“我们的青春是‘局限’的，也是‘无限’的。”
这是一位潜艇老兵用20年军旅生涯得出的切身感悟。当年，田灵杰入伍时，正好赶上这支全新的艇员队组建，他得以成为一名光荣的潜艇兵。如今，20年过去，他和潜艇都已经历尽千帆，走过了很远。
前不久，艇员队组织成立20周年庆祝活动，每名官兵都讲述了自己的潜艇情结和深海故事。
一个已经老旧的茶杯，被技师田海珍藏了多年。那次远航，某设备出现不明故障，瞬间烟雾缭绕，刚刚下更的田海听到损管警报，把递到嘴边的茶杯一扔，快速冲向战位。待问题解决回来，他才发现杯子已经有了“伤痕”。
一顶已经破损的帽子，二级上士高小龙至今舍不得扔。那年任务期间，恰逢高小龙生日，艇员队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深海生日会”，战友们为他烤出一大盘生日蛋糕，还给他制作了这顶独特的“寿星帽”……
田灵杰也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他在幻灯片上写下主题：致我们别具一格的“局限青春”。
艇员队将他们的故事收集起来，制作成一本精美的册子。扉页上，写着一句深情话语——
“现在，青春是用来奋斗的；将来，青春是用来回忆的。”
一支艇员队的深海之路
■陈 振 解放军报特约记者 雷 彬 邓博宇
每名潜艇官兵心中，大概都藏着两条路——
第一条是任务的航路：当潜艇在深海游弋，陪伴他们的只有坚硬的艇壁和机器的低鸣。至于到了哪里、外面的景色如何，他们往往要靠天马行空的想象。
第二条是自己的心路：随艇下潜时的兴奋，遭遇险情时的紧张，远航途中的孤寂，完成任务后的自豪……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成长体验。
记者见到海军某部官兵时，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们刚从远海归来，几名艇员微微扬着头，感受阳光打在脸上久违的温暖，这是难得的惬意时刻。
经过一番攀谈，艇员们纷纷打开了“话匣子”。在“黑色巨鲸”高高的脊背旁，我们得以认识这群可爱又可敬的官兵，以及他们背后那条艰辛又光荣的深海之路。
返航后，海军某部某艇员队官兵围坐在草坪上畅谈。刘奥运摄
“出海的时候，我们的世界变小了，内心却更加纯粹了”
原本，班晶彪没想过当潜艇兵。
这位来自四川的藏族小伙，上大学时看到了戍边英雄陈祥榕的故事。同为00后，班晶彪梦想到边疆，战斗在英雄用生命守护的那片土地上。然而入伍后，他没有上高原，而是走向了深海。
刚上潜艇时，班晶彪觉得很憋屈：学习操作，他忘记关掉一个阀门，受到了严厉批评；装备保养，设备上残留了一块油渍，他又得返工……渐渐地，他更加坚定了不当潜艇兵的想法，甚至开始想象“二次入伍上高原”。
深海，改变了他。那次任务，官兵们扎进陌生海域，某设备阀门出现故障，大量水汽喷薄而出，将昏暗的舱室层层裹住。班晶彪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一时愣在原地。
“别怕！我来！”情急之下，班长曾超大吼一声冲过来，将班晶彪护在身后。随即脱掉自己的上衣，顶着高温快速堵住缺口，随后开始排查故障。
看着曾超拼命般的表情，班晶彪这才明白班长为什么平时对他那么严格。因为一旦到了海里，任何细节问题都可能带来生死考验。危急时刻的那句“别怕”，也让他彻底敞开了心扉——
这里与高原天差地别，环境不同、任务也不同，却有着同样的战友情谊和赤子之心。班晶彪想起一堂教育课上讲的话：“军人最朴素的情感是可以共鸣的，无论身在何方，我们都有着同样的精神高地。”
在电视里，班晶彪曾见过高原官兵被太阳晒伤的画面，而在自己的岗位，阳光却成了“奢望”。按照医学观点，长期不见阳光会导致人体内分泌失调，严重影响生物钟和睡眠质量。在幽深的水下，艇员队会定期“造”一个太阳：他们把大灯安在门框上，让官兵模拟“晒太阳”的感觉。
更多时候，岸上的环境是模拟不来的：潜艇铺位狭小，稍微高一点的艇员只能蜷曲着双腿，或者干脆躺在设备旁的空地上；水资源太过珍贵，官兵们就把携带的淡水和淡化后的海水混合之后再喝；就连“垃圾分类”也成了检验战斗力的一项重要标准，哪个舱室产生的垃圾少、干湿分离做得好，意味着他们有着更严谨的战斗作风……
就是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快乐似乎也变得更简单了：在与世隔绝的日子里，官兵们会留意每一位战友的生日，定期举办“深海生日会”；他们也会关注每一株绿植的生长，几瓣蒜长出了嫩芽，都能吸引全艇官兵来看；有一次，艇员队举办一场“深海文创比赛”，战友们心灵手巧，有的把塑料瓶做成潜艇模型，有的用柚子皮雕刻出一面军旗，还有的在鸡蛋上画出战友的肖像，引得大家开怀大笑……
“出海的时候，我们的世界变小了，内心却更加纯粹了。”班晶彪说，在潜艇狭小的空间里，苦与乐都被重新定义：承受孤独、直面危险，大家也不觉得苦；有时候，一句简单的问候、一个简易的礼物、一场小型的活动，足以让人深深感动。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学会想象，每当他们巡弋在幽暗的深海，祖国大地的万家灯火就会更加明亮。
潜艇破浪前行。黄礼君摄
“百人同操一条艇，必须人人都过硬”
在幽深浩渺的水下世界，一艘潜艇摸索着大海的脾气，也向海洋宣示着自己的性格。那么，这支部队有着怎样的性格？艇长用4个字总结：“胆大心细。”
在技师田海眼中，潜艇兵的“胆大”，是“艺高人胆大”。田海所在战位掌控着潜艇的行进。那次任务中，正在操舵的田海发现，一个舵盘突然失控。此时，如果不能控制住潜艇姿态，全艇官兵都将面临危险，任务也将提前宣告失败。
经过排查，田海已经基本锁定故障点。但此时潜艇正在深海行进，如果浮起排查故障，可能会影响任务完成。“不能因为我的战位拖累全艇！”田海找到艇领导说，他有把握解决这一问题，请战友们再给他一些时间。
沧海孤艇，信任是潜艇兵制胜的秘诀之一。在战友的鼓励中，田海凭借丰富的经验和高超的技术，控制住了潜艇的姿态和深度，帮助艇员队圆满完成既定任务。
“百人同操一条艇，必须人人都过硬。”田海说，随艇出海的每一个人，都身系全艇安危，如果没有解决复杂问题的决心和能力，是不可能走远的。
一次远航前，某设备突然出现异常，导致发电机工作不稳，就像人出现“血压低”的症状一样，如果带着问题出海，发电机骤停的风险极大。此前，官兵们从未遇到过此类情况，排除故障更是无从下手。此时，距离预定起航时间仅剩2天，是否请示上级，延迟任务时间？
“军令如山，岂能说改就改？”部门长程明辉态度坚决，“打仗的时候，谁给我们时间拖延？”
其实，说出这话时，程明辉压力很大。作为部门领导，他不仅有执行任务的职责，也有保护官兵的义务。他深知，不能拿官兵的生命开玩笑。
程明辉带着技术骨干上阵，伏在设备缝隙里仔细研究。他用了一个“笨办法”：把所有可能的故障情况列了出来，5个方向100多种可能。
一节一节查看，一项一项排查，连续奋战十几个小时，最终，程明辉终于找到故障点。经过整改，设备参数全部恢复正常。最终，潜艇如期出海。
然而，更多的时候，用“笨办法”是来不及的。那次远航，某设备出现故障，如不及时解决，可能导致动力缺失，后果不堪设想。官兵们一筹莫展之际，申副艇长急中生智，立足艇上现有的材料，摸索出一种快速查验方法，从几千条管线中找到问题部位，确保了潜艇安全。
事后，连厂家技术人员都说：“我们从没想过这个部位会出问题，更没想到你们能独立解决这么难的问题！”后来，这种快速查验模式被广泛推广应用，申副艇长凭借在危急时刻的优异表现，荣立二等功。
前段时间，艇员队做过一项统计：组建20年来，他们参与的任务，全部圆满完成。只有官兵们自己清楚，这几个字背后，是他们一次次灵活处置、一次次化险为夷。
“官兵的本领，决定了我们搏击深海的底气。”艇长说，他们的“圆满”，不是凭运气，而是靠制度。从很早开始，艇员队就开始实行“竞争上岗”：不看资历、不比军衔，有能力者上。
义务兵王龙各项素质过硬，艇员队直接任命他为班长；机电兵曾超善于学习，20多岁就当上技师，成了本专业最年轻的技师；当年，田海通过刻苦学习训练，入伍第二年就拿到“岗位合格证书”，他担任班长时，班里还有好几个比他年长的兵……
“把‘已知’练得更多更熟更充分，才有底气应对未知的考验”
成为一名合格的潜艇兵，需要多久？
面对记者的提问，申副艇长给的答案很谨慎：“没有人敢说完全弄通了潜艇。我干了20多年，仍需要每天学习。只要敬畏专业、勤于钻研，就是合格的潜艇兵。”
常年搏击深海的人，亦如深海般沉稳。申副艇长对专业的“敬畏”，实际上出于一份责任：每名潜艇干部，都希望把官兵完整带出来，安全带回去。
每天处理完手头工作，申副艇长都要拿出书本进行学习。有时候，他子夜才去洗漱，走在路上，却发现艇长、政委的房间仍然亮着灯。慢慢地，申副艇长发现，在潜艇这样一个特殊的平台上，学习力就是核心竞争力。
这一点，机电干部覃辉深有感触——
覃辉是从水面舰艇专业转岗而来。原本，他觉得自己不是科班出身，可能很难有好的发展。事实是，艇领导见他善于学习、勤于钻研，便安排他跨部门任职。至今，他已经掌握艇上8个专业的基本技能。在此期间，他还将所学知识融会贯通，利用工作之余考取了两个硕士学位。
到了潜艇上，不论何种专业出身，都要靠不断学习，才能有立身之本：为了学习理论，一级军士长孔祥志的笔记积累了十几本；为了掌握结构，主机班班长孙海驹坚持手绘图纸，现在许多新兵学习的系统图，都出自他的手；年轻干部龙道啦潜心钻研专业技术，工作第三年就站上了全海军比武擂台，一举夺得桂冠……
不断学习充电，让这个艇员队收获了诸多战绩：近两年，在上级组织的基本技能比武中，他们先后斩获20项第一。前不久，又有3名艇员获得海军某项大赛特等奖。现在，官兵们学习的内容，不仅涵盖本专业知识，还延伸到战法创新、军事建模、高技术知识等多个领域。
艇长给记者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三级军士长张权曾是一名厨师，入伍时，他本可以进入炊事班做自己熟悉的工作。可是，他想“多学点本事”，便进入了机电岗位。当他能够在业务中独当一面后，又利用闲暇时间，跟工厂的老师傅学起焊工，当时有人不理解。
一次远航，某设备阀门出现裂缝，危及潜艇安全。这时候，张权掏出一把焊枪，靠高超的技艺，把阀门恢复了原样，大家纷纷为他鼓掌。
“深海中，变幻莫测，危机四伏。把‘已知’练得更多更熟更充分，才有底气应对未知的考验。”艇长说。
锐视点
奋斗者最幸福
■雷 彬
在许多人眼中，当兵苦，在潜艇等特殊部队当兵更苦。然而，从每年征兵情况来看，依然有大批有志青年选择参军，主动申请前往性质特殊、条件艰苦的部队建功立业。这是因为，当个人理想与强军大局同频共振，会催生出更多的获得感、幸福感。
奋斗，就要在火热实践中精武强能。当前，我军正处在转型建设关键时期，强军事业的加速推进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时代在托举人，也在挑选人，我们要以舍我其谁的责任感、时不我待的紧迫感积极投身部队丰富的练兵实践，不断摔打锤炼，练就过硬本领。
奋斗，就要在平凡岗位中践行使命。部队的事业，有轰轰烈烈的壮举，更多的是默默付出的平淡。每一位普通官兵、每一个平凡岗位，都是我军建设体系中不可忽视的一环，所有的平凡力量汇集起来，才能形成推动历史进步的磅礴伟力。
奋斗者最幸福。新时代官兵是强军事业的见证者、参与者、创造者，只要保持昂扬的状态、奋斗的姿态，久久为功、不懈努力，就一定能在伟大时代实现远大抱负、创造无悔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