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变后,那个将近一米九的热血汉子走得义无反顾,妻子温柔的手拉不住丈夫决然的心。
丈夫高大远去的背影竟成今生永别。
早已流干了泪的妻子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嘱咐孙子:“一定要找到你爷爷的遗骨,然后把我们葬在一起,否则我死也不瞑目!”
日本战败,新中国建立,时光又流过了半个多世纪。全家历经80年的艰难寻找,终于找到了爷爷遗骸的下落。2014年10月15日,凌海烈士陵园里, 抗日义勇军团长石佐卿的遗骸终于回家了。
烈士的孙子石绍先如今已是80岁的老者,全家多年的夙愿今天实现。只可惜,多年动荡,奶奶的坟也找不到了。石绍先在爷爷坟前长跪不起放声大哭:“奶奶!爷爷的遗骨找到了,可那是跟十个烈士的合葬,我们也无法分辨哪个是爷爷的啊,我只能抓您二老坟上的一把黄土,希望魂归故里吧!”
锦州版霍啸林,有颗勇敢的心
“你别去!放着好日子不过,扔下这一大家人怎么办!打日本鬼子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全屯几百人谁去了?你要是去了,日本人真来了,我们还能活命吗?”父亲抱着爷爷的大腿哭,母亲一手抱着刚出生的哥哥,一手搂着才3岁的姐姐泣不成声,小脚的奶奶声嘶力竭地对爷爷呼喊。
这副画面虽然石绍先没有亲身经历,但父母多次回忆起爷爷抗日离家的场景,数十年来越发清晰。
1931年九一八事变时的爷爷奶奶才40出头。奶奶石贾氏只是个秀气,一心过安稳日子的小脚女人,她不想爷爷抛下一家人送命。这一天,爷爷石佐卿两眼通红,发了疯似地说要去抗日,家族里争论不休,大多数人反对,只有一两位长辈同意。其中一位是三爷石春卿,还当场赠石佐卿三首“不畏难诗”,其中一首是“人生定有危难事,不畏艰难畏苟安。难事莫将难事观,经过难处变非难。” 石佐卿看了一眼,点头说了四个字:“知道,明白。”之后,就一言不发。
第二天早晨,全家发现,人走了。
当年,壮年的石佐卿相貌高大英俊颇具豪气,早年读过私塾,平时最爱看的就是《岳飞传》,在二孙子石绍先心目中,爷爷有着一颗勇敢的心,他就像现在热播电视连续剧《勇敢的心》中那个霍啸林。
石家当年住在锦县石王屯,家里靠种地、开粉坊为生,不愁吃穿。石佐卿做生意从来不用过秤,开始有人不信任,后来发现,他卖的粉条,每捆十斤的都能多上一斤,从此再也没人张罗过秤了。石佐卿教育孩子做人堂堂正正不欺软怕硬。锦县县委党史征集办的《锦县风云》中记载一些往事,凡是到他家里讨饭的人,他都说:“你等着,我给你取去”。有的讨饭的人还要在他家住上几天,临走还要给拿些粮食和粉条。因为在宗族中排行老四,乡亲们都尊称豪爽仗义的石佐卿为“四老爷子”。
1931年“九一八事变”,日本侵略者无恶不作的消息传到锦县,石佐卿听得暴跳如雷,目呲俱裂,毅然决定离家抗日。这也引起了家族的一场争吵,石佐卿拍着桌子反问家人:
“国家有难,如果是岳飞爷爷会怎么办?还不是尽忠保国!”
1931年,石佐卿连夜出走,投奔旧东北军由督范军长麾下,参加了义县张家堡乡一家峪抗日义勇军旅长谢利亭(又名谢朝品)的队伍。在辽宁西部一带抗日,还参加了攻打大凌河火车站的战役。大凌河火车站是通往关内外的交通要道,当时的石佐卿与战友们经过十小时惨烈战斗,击毙日军守备队长中村大尉。日本昭和新闻杂志一篇题为《大凌河的血河》记录了这次战斗。
1932年2月,辽宁省警务处长黄显声在东北抗日救国会的授意下,其部下杜界雨、郑经十奔赴辽南组织抗日救国光复军,石佐卿与其同赴辽南参加抗日。杜界雨、郑经十颁发了壮怀激烈的抗日檄文:“危急存亡之秋,文官失节,屈辱伏敌,认贼作父。武将无能,畏敌如虎。呜呼,堂堂华胄,乃文明古国不可侮也!愿举义旗,收复国土,驱逐日寇出东北,我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东方,其倭寇小丑何足惧哉!”
于是乡勇民团、绿林好汉、教师学生纷纷投身抗日救国,仅五个月功夫,在辽阳南部西部中部组建了一只五千余人的抗日队伍,八次与日军作战。石佐卿任抗日救国光复军三团团长,率部400人在辽南地区与日军作战六次,三次攻打安平战、土门岭反围剿战、柳河汤阻击战和游击沟遭遇战。
根据锦州市民政局、市委党史资料征集办公室记载,石佐卿团长在干部战士中享有崇高威信,大家都亲切地称他为“老石头”。1932年6月18日,讨日救国光复军攻打辽阳安平,石团长担任后备,当时大雨如注,有人搞来雨衣给石团长用,石团长严厉拒绝,斥责说:“你能每人都搞到雨衣吗?”他冒着大雨挺立雨中,众士兵皆肃然起敬。
斯人已逝 盼来的是一张烈士证
自从石佐卿抗日走后,石家就失去了主心骨,他唯一的儿子石艺增性格软弱,是当地人常说的“不能够儿”的人。家里只靠石绍先的母亲努力支撑。走后不久,日本鬼子就进村了,挨家挨户的查户口,特别对于家里有外出的人更是严查,目的是找出抗日义勇军的家属。石家出了个抗日的这还了得!全家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万不得已,家人商议决定去逃难。一部分家人去了内蒙古通辽腰镇屯,石贾氏和姐姐则在老家的几处亲戚家东躲西藏,就这样,这个家就暂时离散了。
那时候通讯不发达,兵荒马乱的年月石佐卿在哪里?是生是死,石贾氏一直惦记着丈夫,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1942年,石绍先9岁了,哥哥12岁,弟弟3岁,妹妹1岁,全家生活异常艰难,到内蒙古后不久,父亲石艺增感染上了鼠疫,不到一天就去世了。后来有人判断,石艺增从症状上看,很像中了日本七三一部队搞的细菌战传播的瘟疫,当时全屯死了几十口人。
解放前全家颠沛流离,好几股力量拉锯战,有关东军,国民党中央军,八路军、大鼻子苏军,还有叫金龙银龙的土匪胡子。全家人在战争中受尽煎熬,有一次,哥哥被中央军抓去赶毛驴车,全家都吓得一夜没睡,好在第二天哥哥回来了。爸爸去世了,爷爷又在哪里抗日呢?他还活着吗?全家人望眼欲穿地盼着,却没有任何消息。
在老家东躲西藏的石贾氏总有不好的预感:“这兵荒马乱的,佐卿打日本鬼子,八成是把命丢了,回不来了。”
但毕竟没有确切消息,还留有一丝希望。这希望是全家唯一的念想,始终没有熄灭。
锦州解放后,石绍先全家又回到了锦州石王屯,一家人团聚,可惜父亲石艺增的遗体永远埋在了内蒙的沙丘中。
家里安顿好后,全家居然盼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自称是杜界雨、郑经十,说是和爷爷一起打鬼子的义勇军!将近20年过去了,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石绍先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全家人都提心吊胆地盼望着谜底揭晓。石绍先回忆,当那两个人说自己是石佐卿的战友时,奶奶的眼里放出两道光,手微微发颤。
可全家盼来的,却是最坏的消息。杜界雨、郑经十怕家人太伤心,故意忍住悲痛把话说得很轻松;“石佐卿已经牺牲了,他是抗日烈士,可以去政府办理革命牺牲军人家属证。”
当年远行前意气风发高大的身影,20多年后变成了抚恤金85元,一张烈士证。那个叫石佐卿的伟岸大丈夫真的永远去了。
这一天石绍先全家痛彻心扉,那最后的念想,就这么断了。
石佐卿殉难已经近20年了。
那是1932年9月15日,石佐卿与杜界雨、郑经十在辽阳安平带队伏击日本人。当时敌人走进讨日救国光复军的伏击区,刚刚干掉日本大佐大行李。日本人用轻机枪突围,当时为了救冲在前面扔手榴弹杀敌中弹的战士小宫(没有记下名字),石佐卿团长冲出阵地抢人,不幸中弹牺牲,牺牲时,仍双眼圆睁。
将士们痛心不已,战后当晚,大家擦干眼泪,将石佐卿和小宫的遗体分别装殓在两口白茬棺材里安葬在当地关老爷庙前的阵地上。
听完丈夫牺牲的过程,石贾氏忍住悲痛拉住石绍先的手一字一句地叮嘱:“二孙子,我连你爷爷的尸骨都没盼回来,你们无论如何要找到他的遗骨,让—你—爷—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