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长城 PDF版下载

解放军报客户端

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竖边饺子


■伍会娟

老家人爱吃饺子,逢年过节一定要包水饺。老话说:“舒坦不如躺着,好吃不如饺子。”饺子馅儿也五花八门,白菜、韭菜、芹菜自不必说,还有香菜、豆角、黄瓜、西红柿……很多菜都可入馅儿。

不管馅儿怎么换,皮都是面皮,也捏不出更多的花样来,总共就两种:花边和竖边。花边饺子好看不好捏,有的地方称之为柳叶边:食指和拇指揪着面皮的边,你压我来我压你。竖边饺子简单,要么是左右两手的拇指食指齐用力一捏,要么是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顺着边捏。捏出来的竖边饺子看着很实在。

吃饺子讲究薄皮大馅儿。花边饺子因其边厚,好看不好吃。竖边饺子看着简单朴实,味道好。作为一家之主,爷爷吃饭很讲究:肉要剁细,菜要切匀,擀皮要中间厚周围薄,关键是不能包花边饺子。一旦看到家里的媳妇姑娘谁要是包花边饺子,他就会皱着眉头表示抗议。

每到年根儿,爷爷会带着他的孙子走路去赶年集,买鞭炮、买零食,我只能靠边站。因为我有“重任”在身——家里包饺子,爷爷指派我为“烧火的丫头”。

“别小瞧烧火的,杨排风干的就是你这个活儿。”每次我烧火,爷爷都坐在过道屋门槛上对我指手画脚,“饺子一下锅要烧大火,煮开两分钟就得降下来。为啥?火再这么大,饺子不得破皮?”最让我“烦”的是,最后剩几根细小的麦秸秆或是柴火棍,他也要求我必须捡干净填进灶坑,完事还在旁边念叨:“精打细算,油盐不断。”

在家人的影响下,我打小也爱吃饺子。但是,我吃饺子有两个毛病:一是饺子馅儿里不能有肥肉,二是要咬掉那条捏起来的竖边。第一个挑肥拣瘦的毛病很多小孩都有,长大了自然口味就会变,不算啥。有肥肉的饺子不吃,家人就额外给包瘦肉馅儿的,爷爷总爱背着手、撇着嘴在一旁说:“净是瘦肉,有啥吃头儿?”长大后的我换了口味,爱吃肥瘦相间的饺子,确实感觉爷爷说得没错,全是瘦肉的饺子不够香。

第二个毛病到现在也没找出原因,小孩子的脾气谁能说得准呢?但这个毛病在爷爷看来很严重。他一看到我碗底剩下的饺子边,就冲我皱眉头。这时候就会有大人赶紧端过我的碗,迅速把我咬掉的饺子边解决掉。爷爷越生气,我越高兴,下次吃饺子还要把竖边咬下来,吃完故意把碗底子丢到他眼前,然后一声不吭拍屁股走人。与不待见我的爷爷斗,真是其乐无穷。

慢慢长大了,我咬饺子边的毛病不治而愈,吃穿用度也养成良好的习惯,从不浪费。我知道,这是爷爷从小就教会我的。高考填志愿,我选择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山城里的人们离不开花椒和辣椒,就像北方来的我离不开饺子一样。刚开始,在饮食口味上我还觉得新鲜,味道够足。可没过几天,我就感到浑身不受用,开始馋饺子。

几个北方来的学长介绍了两家饺子馆,说是味道还不错。我去吃了,馅儿和老家的倒是差不多,各种菜里面拌着牛肉、猪肉、鸡蛋或三鲜,包的也都是竖边,形状、大小无可挑剔。可吃起来,远不是那个味儿。很多年过去了,我才明白,口味——那个从小建立起来的味觉系统,是要终身追随一个人的。这种味觉极为敏感,稍有变化,人就能感受出来。

再后来,我参军到了部队。工作地点不断更换,与老家总是隔着千山万水,每年难得回去一次。每次一到家,指定能吃上热气腾腾的竖边饺子。按照习俗应该是“出门的饺子,进门的面”,我们家就没这个讲究了,出门是饺子,进门也是饺子。爷爷坐在炕头上,咂摸着老酒说:“一走就走那么老远,走那么长时间,有啥不能吃的?哪那么多讲究?”

不得不承认,我们一天天长大,爷爷一天天变老,越老越像个小孩。我早不再是他口中的“丫头片子”。他逢人便夸他那有出息的大孙女,都穿上军装了,眉眼之中都是知足、满意。我也不再被他当“烧火丫头”使唤。爷爷每次都把我当客待,有模有样地陪我聊天,问这问那。家里所有人都知道,爷爷对我要高看一眼、厚待三分。

爷爷也不藏着掖着,总是对家人说:“孩子们不读书不行,还是得多读书才能见天地、有出息。”虽然我没有取得什么成绩,但爷爷一直以我为傲。尤其是参军入伍后,爷爷对我更加看重。我哥哥,也就是爷爷的大孙子,这个时候就得靠边站。

爷爷对部队十分感兴趣,喜欢翻看我的军装照,里面的一草一木都要打听个仔细。第一次过年没回家,父母十分担心,爷爷坦然道:“你们以为这个兵是当着玩呢,想回家就回家?干啥不得听部队的?”等到我回家探亲,爷爷赶紧问我:“你们那么多人在部队过年,能吃得上饺子吗?那得包多少?”我说:“当然能!大家一起动手包饺子,那么多人,还愁吃不上?”他点点头,又问:“那你们都是怎么包饺子的呢?案板得多大?擀面杖得有多少根?”我跟他解释:“我们是用汽水瓶当擀面杖、用餐桌当案板,大家包出来的饺子奇形怪状,不是您爱吃的竖边饺子。”他听后哈哈大笑:“长什么模样倒是不重要,关键是那包出来的饺子还不得是汽水味啊?”

不仅打听包饺子的问题,爷爷还喜欢听我讲部队杂七杂八的事,比如紧急集合、爬战术、拉练,还打听天南地北的战友说的方言、生活上的习惯,等等。我所在部队地处西南,当地人爱吃辣、能吃辣,爷爷开玩笑问我:“那炊事班会不会早上煮粥的时候也得加点辣椒啊?”还嘱咐我少吃辣,说我天生是北方的胃,比不了人家南方的胃。

有的时候,有些事讲完了,我担心他听个一知半解,跟人一讲会传得过于失真,逗他说:“千万不要和别人讲,自己知道就行了。”他瞥我一眼,咂巴着嘴说:“你爷爷我好歹也是有文化的人,这点保密规矩还不懂?”

爷爷最喜欢听打靶的事,枪有多长、装多少发子弹、能打多远……我跟他讲,刚一到部队就赶上夜间演习,高射机枪、喷火枪、各种火炮齐开火,那场面震撼极了。爷爷赶紧补一句:“那是,这可不是过年放鞭炮,用的炸药量都不在一个肩膀上。”

等我讲差不多了,他就会讲当年“跑鬼子”的事,讲潘家戴庄惨案(1942年,日伪军在距离老家不远的潘家戴庄残忍屠杀村民1280人),最后咬牙总结说:“你放现在,鬼子再来试试?”言语之中除了仇恨,更多的是自信。

一年又一年,每次回家我都要和爷爷讲述同样的话题,百讲不厌。在一遍又一遍的讲述中,爷爷对现在的生活越来越满意。直到前几年,高寿的爷爷在年根儿驾鹤西去。现在的我,每到过年会更加怀念爷爷。当然了,每次年三十儿包饺子也只包竖边饺子。因为我越来越体会到,果如爷爷所言,竖边饺子确实要更香一些。

您的IE浏览器版本太低,请升级至IE8及以上版本或安装webkit内核浏览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