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开班务会,班长正襟危坐,给大家作自我介绍:“我姓曾,是你们的班长。你们可以叫我班长,也可以叫我曾班长。我带的兵都是嗷嗷叫的兵,你们要好好干……”坐在下面的我,心里直想笑。终究没忍住,表情出卖了我。班长盯着我,厉声道:“好笑吗?”我噌地站起来:“班长,你用词不当哩!在俺家乡,狗被打了才嗷嗷叫呢!”全班新战士哄笑一片。班长也被我整乐了,笑个不停。
比班长军龄长的老兵和干部都称呼他“小曾”。与唱军营民谣红遍大江南北的小曾一样,班长酷爱唱歌。俱乐部、洗漱间、澡堂等人多的地方,都是班长的舞台。说句良心话,他的歌声实在不敢恭维。有一次,我当着班长的面儿含蓄地说:“班长,人家唱歌是要钱,你唱歌是要命啊!”班长一脸迷茫,寻思半天:“真有这么难听?”我默默点头。
自此,班长由“阵地战”转向“游击战”,把舞台转到厕所、营区外的白桦林,自个儿唱自个儿欣赏。
年底欢送老兵的晚会上,热闹非凡。班长却坐在墙角,托着腮帮,一双小眼睛盯着舞台,不言不语。我们走上前去,起哄让他唱歌。班长连忙摆手:“那咋成!这是大场面。我是‘狗肉上不了正席’。”我们正欲散去,不料班长站起身来,改了主意:“既然战友们抬举,我就献丑了。”
班长实诚,说献丑果真没错。一张嘴,调子跑到九霄云外,九头老牛都拉不回来。更要命的是班长竟浑然不觉,唱得如痴如醉。一曲终了,台下早已失控,一片喧哗。打那以后,班长的歌声彻底“哑火”,我们的耳根回归清净。
班长悄悄对我说,他想成为像小曾那样的歌星。我摇摇头:“省省心吧,咱就是普通一兵,做啥明星梦?”班长又对我说,他想写一首歌,一首关于军人的歌。我不屑地回道:“你?算了吧!”班长继续说:“那就来点实际的,我梦想在全连面前唱支歌。”我说:“你不怕大家拿臭袜子扔你?”班长听我这一串打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到了夏季,连队接到光缆施工任务。连队将任务交给我们班。班长私下和我们说:“组织给任务就是给荣誉,咋说也不能搞砸了!”话是这么说,可大伙儿心里明白,这是块硬骨头,工地食宿环境恶劣不说,最头疼的是碰上雨天,坑道极易塌方,返工是必然的。
开赴工地的那天早上,全连战友站在门口相送,指导员让班长讲两句。班长站在队列前,爆出一句:“请大家放心,有我一碗干的吃,就不让大家喝稀的!”
事后,我向班长抱怨:“在那样的场合,指导员想让你当着全连的面儿表决心,你咋能那样说呢。”班长一脸委屈:“我是想表达‘我会照顾好大家’这个意思……”
2米左右深的坑道不难挖,可一下雨,大家傻了眼。费力挖好的坑道被雨水冲平,谁看了都窝火。那几日,雨下个不停,班长急得唉声叹气,想方设法找了些木头顶在坑道两侧,才暂且保住一些坑道。
眼看就要完工,淅淅沥沥的雨又来捣乱。夜里下起暴雨,班长被雷声惊醒。他穿上衣服,拿着手电对我们说:“我出去检查一下坑道,一会儿就回来。”睡眼蒙眬的我们也要跟着去,班长阻止道:“又不是去吃蜜,快睡吧!明天早上还要早起!”说罢,他就冲进漆黑的夜幕。
没有想到,这竟是诀别。第二天,我们在一个深坑里找到班长冰凉的遗体。
收拾班长遗物时,我找到一个廉价的MP3和一个发黄的笔记本。笔记本里满满当当地记着歌词,最后一页是班长自己写的:“我有一个梦想,当好一个兵,站好一班岗;我有一个梦想,唱好一首歌,当个好班长。”末尾注明:“未完待续。”
班长的坟茔坐落在营区外的白桦林里。我一个人来到坟前,掏出烟,给班长点上一支。我默默地对班长说:“班长,你真不够意思,任务没完成,就拍屁股走人了。现在全连战友都想听你唱歌,你却当了‘逃兵’。班长,我会把你那首歌写完。”风过白桦林,树叶簌簌作响,我早已泪如雨下。
班长,你是我们的好班长!其实,你唱的歌和小曾唱的一样好听。班长,这次我说的是大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