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部队家属院,母亲常常羡慕地望着窗外远处庄稼地劳作的人。
家属院后面有片荒地。当被批准可以种点瓜菜后,母亲找到了曾经遗落的欢喜。从小守着土地打转,如今,一亲近土地,园中的土和植物带给母亲故土的满足感。
为了把荒地改造成小田园,母亲忙碌起来。在那儿,除了时蔬外,母亲还种了我小时候在家中常见的花。
园子里从此有了故乡的画面。那是母亲施展才华的空间。隐隐约约地,母亲凹陷的眼窝里有了浓浓的期待。她在园子操持,种瓜点豆,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她甚至开始幻想瓜果满园的景象,但她没有过分着急。熟悉自然规律的她知道,要收获,就需要在付出中等待。她常在闲时纳纳鞋底、缝做布鞋。还有做给家属院小孩子的小肚兜、小背心、小虎头枕头,偶尔晾在藤架上,装点出果实盈枝的场景。
这片荒地果真不负母亲的期待。她不曾停歇的耕耘,造就瓜果花草的绿意盈盈。母亲的脸庞,被园中绿意照亮。她说,绿是生命,是希望。她说,就算风路过这里,也好像有了色彩、有了重量。
记得母亲刚来驻地时,担心自己水土不服。在这里扎根后,她适应得相当快。没有嫌弃人的土地,没有嫌弃土地的人,这是母亲关于土地朴素的辩证法。她敬畏土地,对土地饱含深情。她在辽阔的生活里奔跑,歇歇脚、喘喘气时,这片田园是她的心灵驿站。
园子里青翠的荠菜和整齐的竹篱笆,都氤氲着朴素的诗意。母亲钟爱园子,爱脚下的土粒,爱面前的一枝一叶。看到这些生机勃勃的果蔬,母亲就像漂泊的种子有了泥土的依傍。她用勤劳的双手,将平凡的生活酿出诗意。诗意不在远方,就在母亲的手边,悄悄地流淌在琐碎日常中。诗意从田园蔓延进燃气灶上温润的火舌,汇聚成排烟管冒出的淡淡轻烟,定型为餐桌上的可口菜肴和母亲的温暖话语。
田园的清芬还常在梦里。母亲为我缝制的枕头里,装上了烘干的羊角菜叶和种子。没错,正是她在园子里种下的羊角菜。羊角菜叶和种子做的枕芯,清心明目,还帮我去头汗。
田园的瓜菜也经由母亲端上家属们的餐桌。大家一起品尝无农药无化肥的天然果实,是对母亲劳动莫大的认同。
彼时,4岁的小军娃从田园里摘来一个大得超出他意料的丝瓜,母亲特意为他炒了盘丝瓜。田园里有木桌木凳,小军娃端坐着吃菜时,歪着脑袋问:“为啥菜一炒就越来越少呢?”
“边炒边尝,就越吃越少啦!”有人这么说。
“菜缩水了,就会越来越少!”有人这么说。
母亲的回答和他们都不一样——“炒”是由“火”和“少”组成的,意思是菜要变熟必须经过“火”,所以就变“少”了。
在讲故事中穿插了3个文字的书写,这是母亲独特的启蒙教育,也是跟田园相关的朴素的智慧。
我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庄稼地里,母亲拿着秸秆教我写“军”字,为我讲述“军”字五行属木。木是根,军人啊,永远忘不了自己的根——他们很多来自农民,他们的心永远和群众相连。
母亲常催我提上采摘的蔬菜去分给家属院的邻居。“兵字怎么写,下面是水。当兵可不能忘了军民鱼水情。”她自有一套理论,始于田园,又轻柔地落脚于生活。
写实与写意间,横亘着母亲的田园。这么一方烟火世界,渐成我心灵依之恋之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