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乌鲁木齐繁华都市,一路追寻乌鲁木齐河的踪迹,来到“世界上离大都市最近的冰川”——天山一号冰川。
它晶莹蔚蓝,冰面裂隙纵横;金字塔般的角峰,锯齿形的刀脊,弧形的冰川终碛,喧腾的冰川河汇成一条蓝色大河逶迤群山之间。
某基地保障队三号哨所,常年守卫着美丽的“蓝河”,遥望着终年冰封的一号冰川。这里荒无人烟、衰草茫茫,只有延绵的山峰和孤傲的雪松与哨所相伴。
业务收发、执勤训练……这群年轻的士兵用不灭的激情,驱散大山里的寂寞;用流淌的热血,守卫一方水土的安宁。如火的青春,折射出新一代士兵向上的模样。
苦·甜
三号哨所的甜,是从苦里嚼出来的甜。
中士李俊林来自四川。身为商贾之家的独子,他最初报名参军是想当一回手握钢枪、冲锋陷阵的英雄。报到那天正值寒冬,狂风暴雪抽打着接兵车的窗户,坐在车上的李俊林心绪难平。
车一路北行,不知穿过多少座山、绕了多少个弯,终于抵达山谷间一片平坦之地。远处的一号冰川,峰顶直插云霄,川川融雪交汇于此,形成硕大的水库。
走下车,眼前只有连绵山脉和一湾河水,第一次来到深山的李俊林心底泛起苦涩。这是巨大心理落差带来的苦涩:参军原为上阵杀敌,现实却是深山守库。
上哨所前,班长张鹏建议道:“换张电信卡,山里只有电信信号。”
此话不假,进入重重深山,李俊林拿出手机一看,真的就像班长说的那样,“除了电信卡有几格信号,其他手机卡信号显示只有大大的叉号。”
“山里唯一的信号基站,还是两年前保障队机关与地方通信公司协调安装的。信号不稳定,视频聊天经常卡住。”哨所老兵张雄超一边帮李俊林拎行李,一边说。
二级上士张雄超在哨所守了12年。刚来守哨那会儿,他和战友还能天南地北地“侃大山”。过了不久,他把能聊的都聊完了,话题变得越来越少,宿舍里越来越安静。
“哨所没通信号时,想用手机打电话,得走下山去。”在张雄超的记忆里,没有信号的日子,他要步行一个小时找到山里少有的2G信号源,美美地给对象打一通电话,互诉衷肠。
大山里除了信号不稳定,电也有自己的脾性,总会定期“请假”。冬季断电时,哨所生活用水要到大山深处的泉眼取水,来回一趟3个小时。
那年初,连续下了7天大雪,老旧电线瘫痪,足足停了5天电。
在停电的第二天下午,备用的清水消耗见底。眼瞅着通电无望,班长张鹏决定带上所有战士去泉眼取水。
寒风凌厉,夹着鹅毛大雪。众人来到泉眼,傻眼了:往年不冻的泉眼,现在结了厚厚的冰。张鹏和战友赶忙找到石头,一层一层地把冰层砸开。直到晚上,他们带的几个水桶才装满。溅湿的作训服冻成冰坨,戴着手套的手指全都冻麻了。
返程途中,借着微弱的手电光,众人踏着淹没小腿的积雪小心往哨所挪。一个趔趄,还是有人踩坑里,水洒了一地。
“兄弟们,都小心点。保持距离,尽量沿着前一个人的脚印子走。”张鹏在排头细细叮嘱道。
回到哨所,已是深夜。取到的水,剩下不足一半。大家又冷又饿。
只能到哨所外的土灶开伙。土灶已经有几十年历史,从龟裂的水泥外皮往里看,能清晰看见已经发黄的红砖。尽管哨所通电后有了电灶,但大家舍不得把土灶拆掉。断电的日子,土灶是保障整个哨所餐食的最有力支撑。
炊事班长詹舟抓紧时间清雪、起火、架锅。一把篝火、一缕炊烟,成了漆黑夜幕中深山里的唯一温暖。
当热气腾腾的饭菜入肚,不禁有人感慨:“冬天一停电,我们的生活就像回到原始社会。”
一通电话,一锅热水,这些在山外面触手可及的生活条件,对深山里的我们来说,得来并不容易。但山里的战友们从来没有抱怨过,更有老兵说:“我怎么感觉停电后,用土灶折腾出来的饭菜更香呢。”过了几年,当我习惯山里的生活后,才明白,这是战友们在苦里面尝出了甜来。
孤寂·充实
大山里很安静。极度安静的环境,容易让思绪像脱缰的野马四处游荡。
下连一个月,陈彦桦对大山的孤寂有了切身体会。有一阵子,他严重失眠,整宿睡不着觉。
班长察觉出他的异样,安排他去帮厨:“手里有活,脑袋想事,把日子过实了就不会枯燥。”
因为没用过电灶,陈彦桦为哨所做的第一个菜——炒土豆丝,不出意外地做砸了。哨所的电灶,功率很猛,炒素菜时要小心把控火候,不然容易煳掉。
吃饭时,炒土豆丝却成了战友口中的“爆款”,没一会儿工夫就被抢得精光。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陈彦桦不经意一个抬头,看见战友们吃着炒煳的土豆丝,嘴角却露出隐隐笑意。
如果说第一次上哨是融入岗位的第一步,那么进入炊事班给大伙做的第一顿饭,就是融入大家庭的第一步。
哨所没有炊事员的编制,每年每名战士都有一个月会成为炊事员。因此,哨所每个月的饭菜口味大不相同。慢慢地,大伙都有一个共识:休假回家,要学几道拿手好菜回来。
很快,陈彦桦的炊事员生活结束。一个月时间里,他把拿手的家乡菜挨个儿做了一遍,遇到不懂的,还会打电话问远在千里外的母亲。做家乡菜,大大缓解了他的思想压力。战友的点赞,让他感受到大家庭的温暖。炊事班的烟火气彻底治好了他的失眠。
孤寂的山里有诗与画。
吃过晚饭,宣传员、中士冯龙歆坐在电脑操作台前,敲打键盘,将近日写的散文诗《少年与鹰》经过电脑软件的精美排版,投放到哨所的电子宣传橱窗上。
《少年与鹰》中写道:“抬头望向傍晚的夕阳,炽热、瑰丽,美得与家乡一样。我闭上双眼,静待情绪在我心中发酵。缓慢地睁开,遥望远方,一只鹰在高空极力平展着翅膀与气流斗争,睁大双眼,这是我与它的初次相遇。我听到了鹰唳,坚定、猛烈。它盘旋、俯冲,展示着它的抗争!一个怀揣梦想、走向希望,一个背离家乡,向不甘平凡的一生,向不同往日的自己,突进、突进!”
“有了信息化助力,宣传工作更加得心应手。”冯龙歆说,与时俱进的宣传手段,让哨所的宣传氛围更加接地气。
宣传手段的改善,让士兵眼中的美好、思想的感悟,写成诗篇,做成图册,在信息窗上活灵活现地展现出来,在每个人心中激起阵阵涟漪。那是以山为伴、不懈奋斗的鼓励。
孤寂的山里还有拼搏与汗水。
冬天的风,刮个不停。哨所没有跑道,延绵的山路成了哨所的3公里训练场。寒风夹着飘雪,顶得人呼吸不畅。一趟3公里下来,面罩上布满白霜,每个人头套上都冒着白气。班长每次都会夸李志愿,因为他的“白气”最多、跑得最快。
李志愿有自己的梦想:要在上级比武中夺奖牌。因此,他成了这条山路的常客。
冬天的雪是不会化的,要想训练,只能把路扫出来。雪一停,李志愿就会吆喝战友跟他一块儿扫雪。山间跑道,一扫就是三四天,扫完还要在路上撒点细沙石防滑。
经过3年努力,中士李志愿在今年参加上级比武中进了前十名,备受鼓舞。他铆足了劲儿,坚持每天在山间赛跑。
就算是深山守库兵,也不曾忘记肩上担负的打胜仗使命。把库守好,把杀敌本领练好,青春才有价值!
夕阳从山间射出,拉长了李志愿跑步的身影,映着他呼出的阵阵白气,闪闪发光。
遗憾·欢乐
“我想办场春晚!”这是段申力的梦想,“我想把这8年的守山经历,拍成微电影,演成小品,唱成歌!”
当他着手准备的时候,发现一场春晚需要准备众多类型的节目,他的能力还不够。
面对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段申力始终相信,坚持不放弃,梦想花蕾终会绽放。
一天天望着眼前的大山,段申力对青春有了更多感悟。巡逻、站哨、查库、勤务等日常被他写成一部部微电影剧本,编成一场场小品,攒成一段段相声。他还拉上有相同志向的战友高刚,谱出一首首歌。
从此,大山里多了许多声响。
锅炉房传出高刚的练歌声,哨所天台上传出小品相声的排练声,房屋里传出段申力导演微电影时扯着嗓子喊“停”。
段申力排练晚会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保障队,队机关也派出精通摄影剪辑的行家一同筹备,还开放了机关电教室供众人排练。
经过一年努力,段申力拉着战友们排出10多个节目。可是不巧碰上疫情,晚会不得已取消。
眼看距退役离队时间仅剩两个星期,段申力咬了咬牙,说:“虽然晚会搞不成,我们小小的哨所就来个歌唱会吧。”
一个投影仪,一面白墙,哨所歌唱会开始了。
“我站在群山之巅,对着祖国母亲大声说出,我爱你!”段申力深情地唱着他与高刚共同创作的《我在深山哨所的那些年》。
外面风声呼啸,哨所热闹非凡。寥寥战友聚在一起,歌声盖住了风声,小小哨所洋溢欢声笑语。
一架电子琴、一把吉他、一个手鼓,哨所的快乐就是这样纯粹。没有小品,没有相声,没有微电影,所有的情感都融进歌里。段申力带着沙哑的嗓音唱完最后一首歌,眼角泛起泪花。他与几名战友抱在一起,咧开嘴笑着说:“兄弟们,很遗憾今年的晚会没办成,希望明年你们能接过我的班办一场,帮我圆了这个梦。”
坚守·团圆
路,可以很短。常年驻扎在深山,库区几栋库房,从这头到那头,短短距离是王国栓最常走的路。
路,可以很长。1981年,18岁的王国栓离开河南老家,参军来到新疆。1986年,他首次进山守库,到现在已经走过36个年头。大山、牧场、繁星、河流,贯穿了王国栓的青春岁月。从青涩懵懂到坚毅刚强,大山见证了他的成长。
此刻,转岗为驾驶员的王国栓,紧握方向盘,缓缓开进大山深处。回忆,慢慢与大山重合。
当年,刚到深山,“荒芜”是这里给王国栓的第一印象。驻地经济发展滞后,仓库选址在深山之中,三号哨所位于群山中央,放眼望去,除了山还是山,方圆几十里不见乡镇。
从山外通向三号哨所,只有一条简易泥路。一到雨季,雨水裹挟着碎石黄土,汇成一条溪流冲下山去,泥路也无法行走。王国栓和战友用工程机械将一筐筐碎石子运上山,一锹一镐填平压实,这才有了一条上山的石子路。
在山下的仓库主营区,刚开始只有一栋机关楼、一座宿舍和一座器械库房。王国栓和战友用一担担、一摞摞的砖瓦把饭堂、演出厅给盖了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驻地逐渐兴旺起来,仓库发展也迈向现代化。王国栓参与了所有库室的改造。可以说,他是这里的守护者,也是发展的见证者。
1996年,王国栓面临“向后转身”。没有编制,要么走,要么军改工留下来。
“仓库正处于转型建设的关键时期,留下来吧。”仓库领导跟他说这话时,眼里满是不舍。
编制体制调整改革后,王国栓所在单位使命任务进一步拓展,很多业务等待开展,需要他这样熟悉技术的人留下攻坚克难。
是走是留?选择,谈何容易。
这里的一草一木于他而言,都是有感情的。他舍不得这一锹一镐建起来的家,更舍不下他的战位。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河南老家,妻子和不满8岁的闺女成了他难以割舍的牵挂。
“能和家人团聚,也是一种圆满吧……”王国栓这样安慰自己。
中秋节临近,王国栓给妻子女儿通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女儿的声音。没有父亲陪伴的日子,她已悄然长大。
“爸爸,我今天学会了做纸枪。”
王国栓问:“做纸枪干什么?”
“有了枪,我就可以替你站岗啦!我和妈妈已经商量好了,要去新疆陪你站岗。”女儿的话充满童趣,却让一个坚强的汉子内心一震,不觉红了眼眶。
“作为父亲、作为丈夫,我心里愧疚。”王国栓喃喃道。
“你在哪儿,家就在哪儿!”面对王国栓的左右为难,妻子为他打下一剂强心针。
中秋节当天,王国栓在机场接到心心念念的妻子和女儿。妻子迫不及待地取出亲手做的两个月饼。一个是女儿做的,上面模刻着“团圆”;另一个是妻子做的,上面模刻着“坚守”。
1996年,王国栓完成转改。这次,他把家安在了驻守的地方。王国栓说:“曾经的远方,现在成为家。”
很多人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在深山里干一辈子。王国栓只是淡淡回道:“我爱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伙计。守在这里,我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今年已经59岁的王国栓,还在仓库职工岗位上坚守着。暑假期间,他把外孙女领来部队,带着她重走自己的青春军旅路。天真烂漫的女孩指着这山、这水、这天、这人,说道:“真漂亮,真可爱!”
是啊,冰川下的如火青春,永远蓬勃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