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所的营房离天很近，离喧嚣很远。

哨所的主人是两个兵。一个下士，一个二级上士。二级上士是班长，下士是他唯一的兵。班长缄默、稳重、寡言少语，下士活泼、开朗、生机勃勃。下士对班长颇有微词：老气横秋，没有情调。班长对下士也是嗤之以鼻：华而不实，难成大器。

闲暇时间，下士喜欢坐在哨所的山坡上看山、看云，脑海里满是诗情画意。班长静下心来爱写日记，写哨所的山、哨所的云。看着远处巍巍群山，下士声情并茂：“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班长把注意力从瞭望镜的景象里移开，一本正经地怼道：“还有执勤和站岗！”说完，又把精力聚焦在瞭望镜上。下士噘噘嘴，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小声嘀咕：“大煞风景。”

第一次休假回来，下士恋爱了，常常对着一张女孩的照片傻笑。班长轻轻凑近，下士警觉收起。班长摇摇头：“多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留下这句话后，悄然走开。下士对着班长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下士爱躺在山坡上对着天上的白云发呆。白云是流动的，是天空的使者，哨所的白云肯定能飘到家乡去，把思恋带给她——下士固执地认为。“你这是怎么了？地上凉，别躺太久！”班长的关切，打断了下士的思路。“云知道！”下士看也不看班长一眼，随口答道。云知道，想她的时候云知道，下士坚信。他把想对她说的话，对着蓝天、对着白云诉说，希望它们能把那些话带给她听。他知道她一定听得见。因为很多次在梦里，他看到她听到那些情话后羞红了脸颊。

班长第一次知道下士的恋爱对象名叫兰兰，是在一个月色如水的晚上。那晚，下士还是没有忍住，把自己不算秘密的秘密拿出来和班长分享。“班长，你看这是我的女朋友，感觉咋样？”下士掏出照片，小心翼翼递给班长，焦急地等待回复。班长接过照片端详，女孩亭亭玉立，明眸皓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很漂亮！”班长脱口而出。下士乐开了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可他不死心：“你是摸着良心说的？”“千真万确！否则，灯灭我灭。”班长信誓旦旦。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室内一片漆黑。班长一时脸色惨白，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原来，这是下士的恶作剧。下士开怀大笑：“班长，电又跳闸了。”“刚才说的话不算数！”班长怒气冲冲补充道。其实，下士发现班长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班长发现下士也有可爱的一面。

“班长，我决定下次休假回去就向她表白。”下士喃喃自语。“我看这事准成。”班长鼓励道。下士高兴地几乎跳起来：“真的吗？”“我从不说假话。”班长语气坚定。下士不再言语，看着远处的山脉和白云，眼神里充满渴望，满心欢喜计划着下次休假的打算。可他终究没有等来下次的假期。

下士牺牲前的那个下午，是班长来哨所3年遇到的最恶劣的天气。中午还是晴空万里，刚吃过午饭就乌云密布，转眼间便是暴风骤雨。天地间一片昏暗，狂风似乎要把整个世界撕碎，暴雨几乎要把整个青云山吞没。眼看大风要把信号塔吹折，班长心急如焚。他忙穿上雨具，正要出去抢修，被下士拦住：“班长，我去！”“我是班长，我去！”“我年轻，身体素质棒。还是我去。”班长还没反应过来，下士就冲向屋外。修复接近尾声，下士一脸得意，向班长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可接下来的一幕，班长一生都无法忘记。下士正要离开时，被信号塔上吹落的铁器击中头部，殷红的血瞬间在班长眼前扩散……

下士牺牲后的第5天，那个叫兰兰的女孩来到哨所。兰兰婀娜多姿，美得像一片云。班长在心里悄悄对下士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一边说着，他的眼角渗出泪花来。“班长，我想一个人去他的坟前看看。”兰兰一双如水的大眼睛看着班长。班长把她领到坟前，默默离开。兰兰在下士坟前待了整整一个下午，想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或许只有山间的微风和天上的白云知道。太阳落山前，兰兰哽咽着离开了哨所。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渐渐融入天际，就像一片远去的云朵匆匆消散在暮霭里，班长的心止不住滴血。

不久，哨所分来一个列兵。列兵爱说爱笑，爱跳爱闹，让班长仿佛看到下士的影子。列兵也喜欢躺在哨所的山坡上看山、看云。这时，班长嘟嘟嘴，本想说句“地上凉，别躺太久”，可又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他也顺势并排躺在列兵身边，看看天，看看云，沉默不语。看着看着，他忍不住热泪盈眶。列兵一脸茫然：“班长，你这是怎么了？”他答非所问：“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