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儿子去俺就去,不的话门儿也没有!”乃明悠悠吐出一缕青烟,把烟袋杆从嘴里拿开,那个玉石烟嘴沾着些口水,湿漉漉的,显得温润晶莹。乃明想让自己的孩子在家好好种地、过安稳日子,一听动员参军就毫不客气地顶了这么一句。
听到这话,乃武心里咯噔一声,一下觉得没话说了。这次日寇对沂蒙山区扫荡过后,上级下达了扩军指标,要求本村给队伍上输送10名青年战士。作为村里的主要负责人,乃武去做动员工作,没想到在本家兄弟这里碰上软钉子。
乃武感到很意外。之前在分析村里情况的时候,大家都觉得群众基础比较好,完成动员10个青年参军的任务没问题。乃明有3个儿子,一个出去当兵应该可以。
乃武家只有一个16岁的男孩凡春,还在读书。他沉默一会儿后诚恳地说:“乃明,你说得对。我先回去动员好自己的儿子再来找你。”
乃明心中有些不忍,表面上并没动声色,又把玉石烟嘴放入口中吧嗒起来。
乃武回到家中跟儿子凡春一说,儿子就高兴地蹦起来:“太好了!我一直想去当兵打日本鬼子,你和俺娘总是说让我读完书再去,这回可好了!”
乃明也是吐口唾沫砸个坑的人,让儿子凡树报名走了。
村子里这次出去了11个人,超额完成扩军任务。
见了面,乃武总是主动跟乃明打招呼。家中有人去当兵就是军属,村里平常对乃明照顾不少。刚开始的时候,乃明脸上有愧色,觉得自己真不该逼乃武,让那么小的孩子去当兵。何况乃武家就这么独根独苗一个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算是怎么着呢。
凡春上过学,识文断字,能写写画画。区上需要这样的人,所以他没有随部队远去,而是被留在区里工作。这样,乃明心里才好受一些。见面后,乃明会将烟嘴主动递过去,乃武也不客气地接过来,衔着玉石烟嘴抽几口。
但是,不几天后村里又有了一些说法。说有人好办事,别人都上前线,乃武当干部所以托关系将自己的孩子留在区上。有人越说越有气,竟然觉得真是乃武搞了鬼。
这天两人又碰面了。乃武刚要张口打招呼,乃明从嘴上拿下烟袋杆,双手背在身后倔倔地向远处走去。那个玉石烟嘴在阳光照耀下一闪一闪地反着光,很晃眼。
区里干部得知这种情况后,做了适当解释:“真实情况不是这样的!乃武是干部,干部是不允许搞特殊的。凡春至今还一直闹着要到部队去。再说,日本鬼子经常扫荡,在区里也得打仗,照样有危险有牺牲啊。”
半年后再次扩军,凡春争着从区里参军到部队去了。
几年后传来消息,凡树和凡春在不同的部队先后牺牲在对日作战战场上。
两家都很悲伤。乃明除感到失去自己儿子难过外,心里还有一种对乃武的愧疚感。
根据抗战形势需要,上级再次号召扩军。大家怕乃武触景伤情,没让乃武参与这项工作。
这天上午,乃明正在南庙院墙跟前抱着烟袋杆晒太阳,又想到凡树和凡春牺牲的事儿,心里不断念叨:“怎么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呢?”阳光很好,但他心中难过,眼里涌出泪水。在泪眼模糊中,他看到乃武踽踽独行的身影,心中一下掀起波澜:“乃武啊,过来晒会儿日头吧。”
乃武笑容中有苦涩,脚步也有些踉跄。乃明往一边让让,两人肩靠肩并排倚靠在墙上。乃明把铜烟袋锅伸入烟杆上挂着的烟包里,隔着外皮用手指按满烟丝,把玉石烟嘴递到乃武嘴边:“吃一袋。”说着,还给点上了火。乃武深深吸一口,在腹中憋半天,然后慢慢吐出。烟雾在阳光照耀下看不太清楚,空中有一种波动却很清晰,乃明感到乃武的脸有点模糊。乃明的嘴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乃武心里知道他想说什么,用肩膀轻轻扛一下示意他不要说,接着就又使劲吧嗒着抽烟了。
抽完这袋烟,乃武抬起右脚,在鞋底上用力磕净烟袋锅里的烟灰,含着烟嘴再使劲吹吹,又磕了几下,然后也装满烟袋锅把玉石烟嘴递到乃明嘴边。他替乃明点着火后,拍拍乃明的肩膀,无言地告辞了。
过一会儿,身后传来乃明一句狠狠的话:“我今天就去给小三报上名,让他到队伍上使劲打鬼子。”
乃武一怔,眼里发热。他抹一把,手上也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