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过山岗，“回家”休息，天空中只留下数得清的星星。夜色依旧，透过路灯，隐隐约约看得见周围雪山的轮廓。

战友次仁多吉叫岗，我一骨碌爬起来，并特意加了一件羽绒内胆，径直走向岗亭。高原寒气逼人，气温显示-3℃。一米见方的岗亭，小闹钟的嘀嗒声清脆悦耳。我简单整理了一下装具，另一位战友杨虎成赶来，我俩相视一笑。

对于杨虎成，我并不陌生。2020年5月，在海拔4600米的野外驻训场，杨虎成荣登团里的龙虎榜。时任炮连连长郭帅介绍，杨虎成体能突出，当时我就萌生了会会他的念头。可惜的是，由于临时执行其他任务，错过相识机会，一拖就是两年。

机缘巧合，我当兵蹲连来到炮连，终于见到传说中的杨虎成。他并非我想象中的高大魁梧，身高不超过1.7米，体型偏瘦，似乎跟体能健将沾不上边儿。

“你有多重？”我用一种不太礼貌的方式，率先打开话匣子。“现在是62公斤，新兵时候只有53公斤。”增重，杨虎成梦寐以求。早在2019年新训时，他的班长刘鑫就担心，大风会不会把这个新兵吹走？刘鑫的担忧不无道理。杨虎成新训所在地，处于海拔3000多米的大风口。有一年，狂风呼啸而至，把铁皮房顶掀翻刮走，官兵们耗时半天才在悬崖绝壁间找到房顶。

杨虎成意识到“体重问题”的严重性。除了训练安排，他额外给自己制订了增重计划。吃饭时，别的战友吃一碗，他习惯性就着菜碟的油汤再吃一碗。“油水足，应该可以长胖。”杨虎成的想法很简单。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由于训练量大，体重不增反减，这可把他急坏了。经过日积月累，杨虎成的体重有所增长，却依然处在连队“落后”行列。他似乎安于现状，“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相比体重落后，杨虎成在训练方面却不甘心落伍。“你现在3000米能跑多长时间？”我有意把话题引向“飞毛腿”是怎样炼成的。“10分40多秒。”杨虎成的回答轻描淡写。“有啥技巧？”我趁热打铁问道。“比别人多坚持一会儿。”杨虎成分享的经验与其他体能高手并无两样，但他的“坚持”也有不同。新训第一次3000米跑测试，他的成绩是14分30秒，排在第8名，在同年兵里属于佼佼者，可他并不满足。

杨虎成果断采用笨办法。早上，他提前一个小时起床，背着20多公斤的背囊，打着手电沿山路奔跑，追逐黎明，挥汗如雨。刚开始，杨虎成的奔跑行动并没有得到班长刘鑫的认可。天黑路险，刘鑫害怕有什么闪失，但见杨虎成一天天坚持，只好默许。汗水浇灌荣誉花开。新兵连比武考核，杨虎成跑出12分30秒的成绩，成功斩获第一名和进步奖。手捧两个“红本本”，外加战友的掌声鼓励，杨虎成笑得格外灿烂。

2020年5月，团里举办爱军精武比武。在高海拔野外驻训场，杨虎成脱颖而出，取得第二名。战友们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的一个星期，杨虎成还饱受高原反应的侵袭：头晕、手脚无力，搭帐篷时差点晕倒。

“坚持就是胜利。”杨虎成始终是“拼命三郎”的状态，不断挑战自我。入伍前，他从事过多种职业，卖烧烤早出晚归，当网管熬更守夜，还短暂学过室内设计。被生活残酷摔打的他，深知成功没有捷径，唯有脚踏实地努力拼搏。

专业训练，杨虎成担任二炮手，主要任务是开闩和装填弹药。开闩是个体力活，某型车载速射炮开闩需要转动手柄约130圈，用时40秒是及格线。从50秒到34秒，杨虎成自己都不知道转动了手柄多少圈。几天下来，他的胳膊酸痛得连筷子都举不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实弹射击，杨虎成凭借实力成为同年兵里第一人。登上炮车，开闩、取弹、装填……动作一气呵成。当第一发炮弹打出去，巨大的声响把杨虎成震蒙了。实弹射击结束，同年兵问及感受，他脸上写满自信得意：“没事儿，小意思！”对自己震蒙一事只字未提。

“我可不想把自己的糗事告诉他们。”我俩双目对视，杨虎成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你有女朋友吗？”话锋一转，杨虎成显然对这“敏感话题”有些措手不及。他立即收住笑容，望着远处，沉默不语。空气似乎瞬间凝固，只听见传来的狗吠声。

良久，杨虎成嘴里才挤出4个字，“有过，分了。”透过灯光，我发现他低下了头。正当我试图转移话题时，他抬起头，旧事重提。

女孩儿是他在卖烧烤时认识的，是一名教师。一开始，两人情投意合、无话不谈，聊人生谈规划，甚至说到结婚生子。杨虎成提出当兵想法时，女孩儿点头同意。杨虎成披红戴花离乡那天，在云南曲靖高铁站，看着渐渐远去的列车，女孩儿几乎把手挥断。

两人的恋爱热度一直延续到新训时。休息时间，视频聊天总是持续一个小时以上。可好景不长，杨虎成所在连队训练任务加重，加上女孩儿的父母不断催婚，两人逐渐找不到共同语言。有时只有简单的相互问候，三言两语便挂了电话。在杨虎成入伍一年之际，两人和平结束了苦涩的异地恋。

说到动情处，杨虎成转过头，再度陷入沉默。天空开始泛白，星星也眯上了眼睛。我不禁唏嘘感叹，铁汉柔情，边防官兵的恋爱往往美好而脆弱。左手牵你、右手敬礼，说易行难。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杨虎成主动打破尴尬的气氛。突然，又一阵急促的狗吠声传来，杨虎成机警地到营门口看了看，确认没有情况后回到哨位。

“你还记得第一次站岗吗？”我继续提问。“第一次不记得了，但在驻训地站岗让我永生难忘。”驻训地条件简陋，时值雨季，夜晚站岗全副武装，脚上穿两双袜子，保暖内衣、棉衣、绒衣、大衣、手套全用上，依然感觉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跺脚取暖也难抵“寒将军”。

“那个时候，冷得想家。”“你有过想家的时候吗？”我借势而问。“有啊！当新兵的时候想，过年过节的时候想。我好想吃妈妈做的火腿。”火腿是杨虎成老家的特产，也是他最喜欢的菜肴。“陈年火腿割一块，切成片，煮成汤，大口大口吃肉喝汤，那叫一个爽。”说着，杨虎成情不自禁做一个吞咽动作。算起来，他已经快3年没有吃到母亲做的火腿。2021年9月，杨虎成如愿选改军士。本打算今年春节休假回家过年，没想到同年兵次仁多吉脊柱不适，需要到重庆检查治疗，杨虎成主动把休假的名额让给次仁多吉，把自己的休假时间推迟。

“休假回家，我第一件事就是吃妈妈做的火腿。”杨虎成说完，会心一笑。哨位夜话，也在这爽朗的笑声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