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的生活因有战斗的经历而斑斓多姿。辽宁省军区沈阳第九离职干部休养所94岁的老战士宋英，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中曾3次负伤，每一次都是死里逃生。他说：“那时部队干部战士将负伤叫‘挂彩’或‘挂花’，把为革命流血牺牲看作是件最光荣的事。每次负伤受煎熬的是皮肉，但淬炼的是心灵，磨练的是筋骨，由此使战火中的生命更精彩。”

一

宋英1928年12月生，1945年2月参加八路军，在冀东军区十四分区三（河）通（州）香（河）支队当战士。

这年麦收刚完，支队首长得到情报，日本鬼子一个车队要从三河县城往通州送给养，途经一个村子。支队决定在这个村庄打一场伏击战，缴获敌人的粮食物资。

这天一大早，支队300多名指战员埋伏在该村道路两旁的房子、院子里，在墙壁上掏出枪眼（射孔）。15时许，30多个日本鬼子、120多名伪军带着40多辆马车进入伏击圈。支队首长一声令下，官兵猛然开火，把敌人的车队截成几段。宋英和另一名战士各背4颗手榴弹，潜伏在村头一个大坑南侧阻击敌人。走在车队最前面的日本鬼子凭借精良武器，一边还击一边逃跑。宋英发现一个鬼子的枪口正冲他们瞄准，立刻卧倒，突然觉得头上像挨了一棍，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身后的战士说：“你‘挂彩’了！”卫生员赶紧跑过来给他包扎：“小宋，你命大，如果子弹再向下一点就完了。”

这一仗打得日本鬼子狼狈逃窜，俘虏100多名伪军，缴获大批物资，官兵们兴高采烈。支队返回营地时，排长对宋英说：“部队回去正好路过你们村，你回家看看，明天归队。”

宋英眼睛一热，不禁摸了一下头上的绷带，此时情感的纽带也在扯着他的心：他是瞒着家人当八路军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体弱多病，家中还有年迈的爷爷和瘫痪在床的奶奶……他多想回家看看亲人啊。可他又考虑，如果回家，亲人们看到他负伤的样子肯定心疼，可能会阻拦他归队。想到这儿，他果断地对排长说：“我不回去！”

部队从宋英家门前走过时，他深情地望了一眼家中的土墙、土屋，扭过头加快了脚步……

宋英当时绝没有想到，这次的过家门而不入，使他永远失去了与爷爷、奶奶见面的机会。他再一次见到母亲，已是20多年之后。

经过野战医院的治疗，宋英的伤痊愈了，可从此头顶的疤痕处再也不生头发，秃了明晃晃一道头皮。于是，他以后理发时便剪个“一边倒”的发型。战友和他开玩笑：“这样你更洋气了！”宋英说：“我增加的是志气和胆气，打仗更有底气了！”

二

在解放战争中，宋英参加了辽沈战役和平津战役。1949年4月，他随大军南下追歼国民党反动派残余势力。秋天，部队到达湖南南部地区执行剿匪任务，这时他在46军136师408团5连任指导员。

一天下午，连队打了一场胜仗。夕阳下，宋英带着通信员和卫生员登上一座山头查看打扫战场情况。忽然，他感到背后遭受剧烈撞击，不由自主地蹲在地上。通信员猛扑过来：“不好，指导员，你‘挂花’了！”卫生员给他解开上衣，发现一颗子弹从他后背射进、在肚脐眼旁飞出，是贯通伤。卫生员给他伤口里塞上药棉，用绷带把伤口裹起来。通信员要喊担架，宋英挣扎着站起来：“不用，我活动活动！”他咬牙迈出两步，“我感觉没啥大事。这是敌人用冷枪冷弹吓唬我们哩，他们打不倒我们。”

营长和教导员来看望宋英。教导员说：“宋英同志，马上送你去野战医院养伤！”宋英一听急了：“我不去！我们经常给战士讲‘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不叫’。我是连队党代表，要带头去做！再说，连长执行其他任务了，现在连队就我一个主官，我不能离开！”营长说：“如果你实在坚持留下，那就观察一下身体再定。我们要立刻转战湘西地区，把我骑的那匹马给你使用！”

宋英不肯：“你指挥全营行军战斗，没有马不行。土匪是走邪道的，放出的子弹都拐弯，它虽然在我肚子里转了一圈，但没伤着要害部位，我能走路。”说得营长和教导员都笑了。

宋英让卫生员把腰间的绷带打紧，带领连队转战行军，每天走30多公里。半个月后，他的伤口奇迹般愈合。

部队到达湘西地区继续剿匪。湘西地形多样，土匪隐藏多且活动分散，剿匪作战面临的形势艰苦复杂。宋英召集连队干部骨干开会说：“子弹穿膛过，智慧心中留。我们与土匪斗争须破除轻敌心理，既要对付明枪，又要防备暗箭。一方面要发挥军事优势，坚决消灭顽固不化的土匪；另一方面要运用政治攻势，对土匪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通过侦察，宋英了解到，每个土匪窝子的土匪，离各自的家都不远，与家人保持着密切联系。于是，宋英带领全连指战员在集中兵力打击团伙土匪的同时，又以班为单位分散行动，深入细致做好土匪家人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劝说在外当土匪的亲人弃暗投明，争取得到宽大处理。这种做法非常有效，一些土匪武装主动向解放军缴械投降。

有一个外号叫“黑大个”的土匪头子，手下有50多个喽啰，是当地主要匪患之一。宋英动员其家人去做“黑大个”的劝降工作。“黑大个”有意放下武器，但又对能否得到宽大处理有疑虑，提出一个条件：要与宋英一对一会面，单独谈一次，双方都不带武器，不带随员。

连队一些干部战士听后非常气愤，纷纷找宋英说：“指导员，这小子太嚣张，我们直接消灭他们得了！”“指导员，你如果要去，多带几个战士，以防万一！”

宋英说：“国民党反动派的正规军队都被我们打败了，还怕一小撮土匪吗？‘黑大个’是想看解放军有没有胆量、讲不讲诚信。这是一次震慑和瓦解敌匪的好机会，我就单独会会他！同时，我们也要做好打的准备。”

一天上午，按照双方约定的时间、地点，宋英一身戎装，单刀赴会。“黑大个”一见宋英，立刻跪下：“大军的话我信了、服了，一切听从大军发落。”根据宋英提出的要求，当天下午，“黑大个”带着50多个土匪向解放军投降。

在一次剿匪战斗总结大会上，师长表扬宋英有勇有谋。宋英说：“咱不能身上白戳个洞洞，打仗也长心眼哩！”

三

打仗的军人总是能打破人的生理极限，在战火中创造奇迹。

1953年初，驰骋在抗美援朝战场的宋英随部队挺进到三八线北侧，参加对敌阵地争夺战。此时他任志愿军46军136师408团炮兵室副主任。

敌人的飞机大炮昼夜对我阵地狂轰滥炸。在宋英所在团坚守的纵深8公里的区域内，已看不到树木和草丛，一片焦土废墟。指战员从团部向前沿阵地修筑了一道宽1米、深近2米的交通壕，不长时间就被敌人炸弹掀起的泥土几乎填平。就是在这种艰险环境下，全团不断将阵地向前推移。

敌占领的一个据点离408团最前沿的坑道只有100米。这是一个狭长高地，东西长约200米，宽20多米，并排竖立着4个碉堡，由美军重兵把守。

上级命令夺取这个高地。408团在第一天组织一个炮兵连对敌碉堡进行攻击，但效果不佳。第二天增加到一个营，在距敌碉堡8000米的位置上实施攻击，打了上百发炮弹，也未奏效。宋英向团长建议改变战法，由他到前沿侦察一次，拿出新的作战方案。

当天22时，宋英和步炮连连长向前沿阵地潜去。就在他们即将到达目的地时，敌人一排炮弹打来，把他俩掩埋在泥土中。宋英感到脚上一阵疼痛。他从土里爬出一看，皮鞋被炸开几个口子，左脚拇指被弹片切掉一块。他拿出急救包进行包扎，然后一瘸一拐地与连长向前奔去……

侦察后回到团部，宋英向团长汇报：“这个高地三面环山，目标隐蔽，4个碉堡都是用石头、钢筋、水泥浇铸的，非常坚固。我们用105榴弹炮远距离打击，很难彻底除掉它。我建议：我带一个班携一门92式步兵炮潜入阵地前沿，采取直射的战法，把碉堡干掉！”

团长听后兴奋地说：“好！你这是给小炮装上刺刀，直捅敌人心脏。不过你负伤了，我换个同志去指挥！”

宋英请求说：“还是我去！我是炮兵室副主任，对火炮熟悉。敌人打了我一下，反倒打通我的作战思路，我有信心、有能力完成任务！”

第二天午夜，宋英带一个步炮班12名战士出发了。这是敌人炮火封锁最薄弱的一个时段。战士们把一门92式步兵炮拆解开，分别由4人扛着，其他人背着炮弹箱，跋涉了近3个小时。在清晨5时前，他们进入守卫最前沿连队的一个坑道，在坑道口架设好火炮。

宋英指着前方100米处的4个碉堡，对炮手交代：“这个距离，炮弹出膛后弹道近乎是直线，要瞄准碉堡上的枪眼，直射！”

宋英大喊一声：“打！”“轰隆、轰隆、轰隆、轰隆！”4发炮弹分别向4个碉堡飞去，发发命中，碉堡顷刻被掀翻。步兵连官兵立刻发起冲锋，一举占领这个高地。

宋英指挥的精准炮火打击，将碉堡内的40多个美军歼灭。有两名美军因当时出去撒尿保住性命，最后成了我军俘虏。

战后，团长称赞宋英使小炮发挥了大威力，为攻占敌人阵地立了头功。一些战友逗宋英说：“你知道你为啥仗打得漂亮？因为你头顶闪着亮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