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9日这天，西部战区空军某雷达站站长周毅路收到爱人张晓彤发来的一个短视频，画面是孩子的许多“第一次”。第一次见到父亲、第一次洗澡、第一次剃胎毛……这个1分38秒的视频由爱人制作，周毅路看了“百八十遍”依旧“热泪盈眶”。孩子出生一个半月后，周毅路结束休假回到单位，只能靠看视频和照片缓解对孩子的思念。

今年春节前夕，妻子即将临盆，周毅路踏上休假探家的路程。身在家乡，他的心里填满成为父亲的喜悦，也时时挂念高山风雪之中那一张张年轻的脸。

一

休假前的一天，18时30分，周毅路正要带两名战士出发巡线，雪花也来凑热闹，簌簌从天而降。

被雷达站官兵称为“巡线”的工作，其实是“巡水管”。2019年11月，长2.2公里的输水管道工程竣工，海拔1406米的雷达站有了稳定水源，连队50年下山拉水、融雪取水、靠人背水的历史就此终结。水管需要维护，每次输水前须进行供水准备，供水完成要进行停泵后检查。输水管道一次供水可以保障连队正常用水26天，因此，每隔20天左右，连队官兵就要沿着水管走下青年峰，去巡线。

巡线的路并不存在，除非你把那些陡峭的山脊称为“路”。对于一座极其“高冷”的山来讲，几个人的足迹显得微不足道。雷达站官兵在这条“路”上往返两年多，还未踏出深刻的足迹。

深刻的足迹，印在行路人的心中。山上土少石头多，管线周围地面坡度大，冬季，人走在上面很容易滑倒。因此，每次巡线，周毅路始终走在前头。路上的大部分石头都认识他了，乖巧许多。周毅路对那些可能摔倒的地方了然于胸，他更知道，真正的危险是人在山面前的渺小。巡线路上，他不厌其烦地对同样有着丰富经验的军士段志刚唠叨：“这山上路不好走，你每次带人巡线一定要多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气温逐渐降低，躺在石头上的薄雪不情愿地被冻成薄冰。路，更难走了。行至半山腰，指着没留下任何足迹的页岩，周毅路告诉笔者，就在这个地方他曾经摔倒过，腿擦破了皮。此前，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过这件事，“太不好意思了，多丢人啊。”

两个小时的巡线归来，天已完全黑了。吃完饭，周毅路没有回去，而是在雷达阵地上站了一会儿，“每天晚上查铺查哨的时候，我都喜欢在这儿站一会儿，看看我们守卫的地方。”从山上的最高点远眺，正好能看见乌鲁木齐“灯火夜妆明”的美景。虽然眼前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属于他的，可周毅路觉得自己的心也随那些灯亮起来了。

冬雪安安静静地下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官兵出来扫雪。雪下得不算厚，加上雷达站配备了新的抛雪机和扫雪机，很快就清理干净。营区的一行标语清晰显露出来，刻在每一名官兵心上：“把根扎在高地，把心融入空防。”

二

一到10月，雷达站所在的“妖魔山”就开始下雪。下雪前，一片片野菊花开得最盛，每株花都利用最后的生命期限尽情绽放。2021年10月，在第一场雪来临之前，下士罗斌看到一株即将冻死的野菊花，把它捡了回来。

罗斌想把这株野菊花送给周毅路，祝贺他即将成为父亲。没有养花经验的罗斌觉得这株野菊花“特别漂亮”，想试试看能不能救活。好在雷达站有花土和花盆，每天早上浇点水，先养着再说。

罗斌感谢周毅路是有原因的。2019年，罗斌遵从父母的意愿，来到雷达站成为一名雷达操纵员。那时的罗斌不愿吃苦，积极性不高，在新兵中训练成绩接近垫底。但周毅路看出来罗斌是个“好苗子”——输入雷达干预命令的速度比站里老兵都快。周毅路经常找罗斌谈心，并叮嘱班长留心罗斌的成长。

感动罗斌的是一件件小事。冬日，“妖魔山”经常“妖风”大作。大家为了省下冲厕所的水，都跑到室外上旱厕。有一次，罗斌急着到外面上旱厕，由于小路结冰太滑，不小心摔倒，还被风吹跑了好几米。一瘸一拐回到宿舍的罗斌，正好撞到周毅路。周毅路当面没说什么，私下找到罗斌的班长冯亚军：“今天晚上不要给他排岗了，让他休息一下。”临了多嘱咐了几句，说那条路太滑，撒点土弄一下。周毅路嗓门大，罗斌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直记到现在。

在输水管建好前，由于缺水，官兵养成了“一人一天用一盆水，先洗脸再洗脚然后浇树”的习惯。雷达站正式通水后，官兵再也不用为省下冲厕所的水去顶风冒雪。不过旱厕并没有完全废弃，节水的传统被传承下来。这几年，雷达站官兵种活不少树。在环境艰苦的“妖魔山”上，树扎下了根，人也扎下了根。

另一件小事也让罗斌深受感动。他发现同年兵梁峰每天晚上都坚持训练或在图书室看书，到后半夜才回宿舍休息。罗斌感到奇怪，梁峰即将退役，这时应该没有什么训练学习的压力。在他多次询问后，梁峰终于道出原因：怕自己睡着后打呼噜，影响大家休息。“其实他打呼噜没有影响我们，也没人说过他。”罗斌很感动，他发现自己喜欢上这座山和这座山上的人。服役期满，罗斌选择继续留队。

今年1月24日7时，山上浓雾翻滚，“妖魔山”成了“仙山”。周毅路背起行囊准备探家，正在工作的罗斌没能前来送行。指导员刘昊鹏替罗斌捧着那盆被救活的野菊花，向周毅路送上祝福：“希望孩子能够像野菊花一样茁壮成长。你要转变好角色：在连队，你是大家长；回到家里，你是父亲……”

太阳出来了，晨雾散得干干净净。阳光洒在雪地上，一山的雪正闪闪发光。

三

周毅路休假回家这天，正巧是母亲的生日。

在火车上，周毅路收到爱人张晓彤发来的消息，说给母亲买了生日蛋糕。周毅路恍然大悟：“哎呀，我把我妈的生日都忘了。”

从2008年到县里读高中起，周毅路就选择了住校，回家的时间很少。由于家里条件不好，懂事早熟的周毅路每个寒暑假都在外面打工：摘红花、摘棉花或者在工地上干苦力。等到读了军校、走进军营，成长和梦想将儿子和母亲的距离隔得更加遥远。周毅路不禁感慨：“从读高中到现在，这么多年，我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没多少。”上一次周毅路在家过年还是5年前，一眨眼，自己都要当父亲了。

母亲李晓莲理解儿子的职业，对儿子的梦想总是全力支持。2017年，在执行任务期间，周毅路给母亲拨去电话，交代了自己的银行卡密码。李晓莲明白儿子为什么这么做。她在电话那端沉默不语，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周毅路在“遗书”中写道：“我要是牺牲了，请照顾好我的父母，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那时周毅路还是单身，满腔都是一个青年男儿的勇敢和无畏。后来任务成功完成，周毅路向母亲报平安，寡言的母亲还是一句话没说。李晓莲早已习惯用沉默来代替那些从未说出口的叮咛和担忧。2018年，李晓莲在打工时脚部严重受伤，需要手术。在和儿子的通话中，她未透露只言片语。后来，周毅路的姐姐在电话中“说漏了嘴”，他才知道母亲住进了医院。心急如焚的周毅路拨通母亲的电话，说要请假回家。母亲说没事儿，劝他在部队好好干。

一干就是这么多年。周毅路回家那天晚上，在家人爱的环绕下，李晓莲过了一个快乐的生日。周毅路觉得不好意思，说自己回来得急，也没给母亲买什么礼物。家人们都说：“你能赶回来陪母亲过生日，就是最好的礼物。”

四

2019年3月，即将赴雷达站担任站长的周毅路经人介绍，认识了张晓彤。那时他刚从高原上下来，被高原的风吹得黑瘦。周毅路也没在意形象问题，直接在火车上自拍一张照片，随手给张晓彤发了过去。没想到，张晓彤对照片上的他印象不错，“挺精神的。”

周毅路白天工作忙，只有晚上临睡前才能跟张晓彤聊会儿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张晓彤在说，周毅路只是认真地听。张晓彤理解周毅路，“他接触不到外面的人和事，也不会跟我讲部队的事。”

两个人见了几次面就结婚了。回忆起来，张晓彤觉得周毅路没有求婚是个遗憾。

为了弥补这个遗憾，张晓彤生完孩子刚出院，周毅路为她买了一个她心念许久的手镯，并当着家里好多亲戚的面，深情地说了一句话：“媳妇儿，你辛苦了。”张晓彤感动得眼泪汪汪。

张晓彤分娩时，由于羊水过少，要进行剖腹产。签“知情同意书”时，周毅路看着一项又一项可能存在的风险，在他30年的人生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后背发凉”。他把这份“知情同意书”拍了下来，存在手机里。“我怎么受苦都行，但是一点也见不得家人受苦。”军人用坚强来抵抗高山和硬雪，但在面对家人时，他们尽情展现自己的柔软和温暖。

虎年第一天，周毅路的女儿出生。之前，他对孩子有很多希冀，比如一定要当兵、最好能入选飞行员，替自己实现翱翔蓝天的愿望。但当第一眼看到女儿肉嘟嘟的小脸，周毅路所有的愿望都浓缩成“就想她以后平平安安的”。

临归队前，周毅路在院子里种了不少果树。他想让这些树陪伴女儿长大，替他见证自己即将错过的时光。“娃娃要是和树长得一样快就好了。”看着还不会说话的宝贝女儿，周毅路感慨道。

女儿还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离家。周毅路不着急，那些闪闪发光的青春、奋力追梦的故事，他将一点点讲给女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