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我扭头瞅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表:6时10分。怎么没听见起床号呢,是表快了还是没吹号?我心里嘀咕着,翻身起床,喝了半杯温开水,出门上早市买菜。
部队春季的作息时间是工作日6时起床,7时20分早饭。习惯使然,我7时15分准备好早饭,可到了饭点还是没有号声。
50多年来一直在军营工作、生活,闻军号声而动已成为我的习惯。一下子没了号声,这一天我总觉得缺少了什么,浑身不得劲。
晚上,我忍不住拿起电话询问相关人员,说是扩音器出了毛病,正在抢修。第二天早晨,起床号准时响起,一日作息又“踏”着了点儿,心情也顺溜了。
第一次听到军号声,是在20世纪50年代末。一天晚上,我和几个伙伴到邻村看电影《董存瑞》。当董存瑞抱着炸药包跃进到敌人碉堡的桥下,因找不到放炸药包的地方着急时,我军嘹亮的冲锋号吹响,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由远而近,敌堡的火舌喷向我冲锋的战士。危急关头,董存瑞左手托起炸药包,顶住桥底,右手猛地拉下导火索……听着激昂的冲锋号,看着董存瑞手托的炸药包“哧哧”地冒白烟,我仿佛置身其中,抓起坐着的砖头,撅起屁股欲冲上去帮一把。猛地被坐在后面的大贵踹了一脚,我失控地扑向前面……
看过电影好几天,董存瑞手托炸药包的影子老在我脑海里浮现,冲锋号的声音时常激荡耳畔。我寻思,那把军号怎么那么神奇,号声的威力怎么那么大呢。军号的印记从此留在我的心上。
1968年,我入伍来到驻威海市某部队。天天听军号,连吃饭睡觉都要按照号令行动,开始还不太习惯,慢慢地我便融入其中,并有一种敬畏感。
由于对军号的向往,在新兵训练期间,我时常跟连队的司号员套近乎,就是想摸摸他那把整天不离身、锃光瓦亮的军号。经过多次努力,他终于肯让我摸一摸喇叭口处。我得寸进尺,想试试能不能吹响,他立马不高兴了:“想都别想!”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尴尬地站在那儿,满心失望。班长张宝玉过来推了我一把:“号嘴是司号员的命,能让你动嘛!”
新兵训练快要结束,大家都在议论下连队的事。一天,我们正在射击预备,连长带着司号员来到训练场,转了一圈,走到我身边停下。我立即收枪立正:“首长好!”连长摆了摆手,示意我稍息。我很紧张,不知道是哪儿做得不对,笔直地站在那儿,大气不敢出。
“听说你很喜欢军号,会不会吹?”“报告首长,我没吹过。打小看了关于董存瑞的电影后就喜欢,我想吹!”我提着的心放下了,松了口气,紧绷的腿打了个弯。
我正兴奋着,班长张宝玉凑到连长跟前:“连长,你看他那嘴唇跟个棉裤腰似的,不是吹号的料。二班李发林嘴唇薄薄的,人也机灵,挺适合到连部当司号员。”
我两眼直瞪着班长,脸都憋红了,但不敢插嘴。连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兵,练好你手里的枪!”说完就跟着班长向二班走去。我呆在那儿,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唉,我与向往已久的军号彻底没缘分了。
“能到连部当司号员,多好的机会啊,你一句话就给我捅掉了。”我心里对班长十二分不满意,中午吃了半碗二米饭就“饱”了。晚上,班长找我谈心:“不是我坏了你的好事。根据我观察,你真的不适合当司号员,跟着我到步兵班更适合你,错不了的。”虽然当不了司号员,但是被班长“相中”要到步兵班,我心里还是觉得暖暖的,一肚子怨气也没有了。
新兵最怕听到紧急集合号,尤其是在夜间。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冬夜,训练了一天疲惫不堪的我们睡得正酣,呼噜声此起彼伏。忽然,紧急集合号响起,排长下达命令:“不准说话,不准开灯!打背包,佩带挎包、水壶和手榴弹,5分钟后到操场集合!”32名新兵顿时乱作一团,有从床上摔下来的哎哟声,有碰到床腿和墙上的撞击声……10多分钟后,我们才稀稀拉拉地集合完毕。排长拿手电筒一照,个个狼狈不堪,洋相百出。有的光着脚,有的抱着被子,有的手提着裤子……我也不例外,把左脚的鞋穿在了右脚上,没穿衬衣,丢了挎包和水壶。后来经过训练,从心理素质到携带武器、物品以及动作要领、完成时间,我们都能符合要求。
拿破仑说“军号是战争之魂”。身为军人,我最敬畏冲锋号。冲锋号具有摧枯拉朽的恢宏气势。在战场上,只要冲锋号一响,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枪林弹雨,所有将士都会勇往直前、向敌人发起猛烈攻击。冲锋号能吹出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令敌胆寒。难怪美国原陆军上将李奇微在《朝鲜战争回忆录》中说:“这是一种铜制的乐器,能发出一种特别刺耳的声音。在战场上,只要它一响起,共产党的军队就如着了魔法一般,全部不要命地扑向联军,每当这时,联军总被打得如潮水般溃退。”
军号声声,有如磐信仰,有血性担当。嘹亮的军号,永远回荡在我的生活中,流淌在我的血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