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匹即将退役的军马。
起初,我并不喜欢高原的骑兵连。因为从踏入骑兵连的那天开始,我知道自己失去了自由。
我来自辽阔肥美的草场,那里的风景令人沉醉,那里的生活安逸舒适。后来,主人将我交到一名身着迷彩服的军人手中。临行前,母亲说整个草场的马匹都会为我感到骄傲。但那名不苟言笑的军人,让我望而生畏。
来骑兵连不久,我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4027高地。这里的草似乎更好吃,所以我经常光顾。有一次,我不小心吃了有毒的草,差点丢掉小命。那名不苟言笑的军人把我从死神手中拽了回来。
我喜欢4027高地,不只是因为草,更因为在那儿能望见整个安宁祥和的小镇。有一天,我窥见4027高地西南角的篱笆被老乡的牦牛撞矮了许多。这对一直向往自由的我来说,真是天大的诱惑。
为此,我苦练越障。一次次摔倒,致使我有点跛脚,但这并不影响我在某个云淡风轻的午后,避开牧马人员的视线,偷偷来到4027高地西南角那个矮了许多的篱笆墙前——自信一跃,跑了出去。
可自由连一小时都不愿意眷顾我,因臀部的编号和易分辨的毛色,老乡们认出我是军马。一个小女孩眼里闪着光,在人群中叫出了我的名字:“快看呐,是‘大成功’!”
我认得她。当初连队官兵集体为一名难产大出血的产妇献血,这个女孩就是产妇的大女儿。她打小就知道解放军救过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我被热情的老乡送回营区,只能安下心来待在骑兵连。
在与官兵的朝夕相处中,我对他们愈发佩服。
他们的皮肤不是被风沙磨砺就是被烈日暴晒,粗糙得像老树皮,不管多贵的护肤霜也抹不平手上皲裂的口子。
他们铁骨铮铮。越障训练,他们一次次从我身上摔下来,从不喊痛,还天天吵着要把我征服。明明身上有伤,他们硬撑着说“这次的乘马劈刺课目,我一定能拿第一”;他们白天“雄赳赳、气昂昂”,一到晚上疼痛来袭就久久不能入睡。
他们也懂柔情。平时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但休息时,他们坐在我身旁看着千里之外的妻儿照片,不知不觉眼泪已滴落在照片上。
他们总说“真打起仗来,骑兵一定是最不怕死的”,我对此深信不疑。
他们还说我是一匹能给人带来好运的军马,这话我爱听。你看,我的几任主人都成功考入了军校。平心而论,他们的脚踏实地、奋进拼搏,我看得最清楚。
转眼20年过去,如今我老了、跑不动了,需要一片安静的草场安放衰老的躯体。要离开他们了,我着实难过。
在整齐的骑兵队伍前,我一一打量面前的这些老面孔和新面孔。他们和我一样,眼睛里写满不舍。难以开口道再见,我知道,我对他们的牵挂不会被时间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