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宝入伍后,在班长的相册里发现了好几张全家福照片。不论班长是新兵还是上等兵,包括后来成为下士时,那几张全家福中间坐着的都是那位老奶奶。
李安宝问班长:“这位老人是谁?”
班长告诉他:“她是连队的谢妈妈。谢妈妈已经去世了,就葬在离连队不远处的那个山坡上。”说完这些,班长望着窗外不再说话。
后来,李安宝慢慢知道了谢妈妈的故事。那是一个连队和一位老人近半个世纪的情深意长。
究竟是哪位老兵最先认识谢妈妈,已经无从查起。连队是军械仓库的勤务连,营区面对渤海湾、背靠大黑山。驻进村子不久,战士们发现营区不远处有一处农家小院,进进出出只有一位大娘。她就是后来战士口中的“谢妈妈”。
进进出出的谢大娘一脸愁苦,寡言少语。后来,连队官兵一点点知道了谢大娘的悲苦命运。新中国成立前,为躲避战乱,山东姑娘谢芹跟丈夫一起抱着年幼的儿子逃荒到了这个村子。安定的日子没过多久,丈夫在挖山洞时被巨石砸成重伤,医治无效身亡。从此,谢芹与9岁的儿子相依为命。为了把儿子拉扯大,谢芹没日没夜地操劳,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和胃病。没承想,几年后,儿子因一次意外被夺去生命。身体的病痛和失独的苦痛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勒得谢芹喘不过气来。那个曾经夫壮子欢的农家小院,笑声与幸福就此戛然而止。谢芹在岁月流逝中迅速衰老成谢大娘。
勤务连驻进村子,一个个年轻的战士开始走进谢大娘的心。星期天到了,战士们带着沙子水泥来了,大半天工夫,猪圈砌起来了,谢大娘再也不用漫山遍野地赶猪回家。清晨,刚一推开门,一担清水已经放在门口,谢大娘再也不用半桶半桶地从山下往家挑水。春节快到了,谢大娘还没想好该给战士们包什么馅的饺子,院子里就已挂起久违的红灯笼,红红的窗花也绽开在玻璃窗上。在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战士们齐刷刷地给谢大娘拜年:“从此,连队就是您的家,您就是我们的妈!”
一年又一年,谢大娘的名字渐渐被战士们忘记,但一茬又一茬的战士都知道连队有个谢妈妈。当年,老连长和指导员在全连大会上宣布:“我们全连要全力照顾谢妈妈!她没有了亲人,我们就是她的亲人!”这个“规矩”被官兵们坚守了几十年。忙碌挑水修房的队伍里有干部的身影,劈柴建院的队伍里有新兵的面孔,中秋团聚的日子里还有来队家属的笑声,就是在这种孝道传承中,谢大娘步入了风烛残年。
谢大娘真的老了,有些记不清战士们的名字,却能清晰地记起来是哪一年哪一天战士们开始走进她的家。她把这个日子当成自己的重生日。谢大娘曾经对着摄像镜头泪流成行:“我没了父母,没了丈夫,没了儿子,但是我一点也不孤单。”
有一年春节,仓库原政委专程回村里给谢大娘拜年,一口一个“妈妈”叫得特别亲,同行的新兵在一旁也是“妈妈”“妈妈”地喊着,让村委会的干部很感动。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一声声“妈妈”温暖的是一颗孤苦的心,延续的是几十年的情。人世间的情有时不是用血缘来维系的,有些萍水相逢,走着走着就走进了心里,就走成了亲情。在春节这个最喜庆的日子里,谢大娘的眼泪再一次滑过脸庞,看着老政委叮嘱:“以后过年不要再往这儿跑,有这些孩子们陪着呢。”老政委摇了摇头:“既然认下您这个妈,久了不看看,我心中有牵挂呀。看到您挺好,我这年过得也心安。”
连队军医在给谢大娘例行体检时,发现她右眼患了白内障,需要手术治疗。听此消息,一夜间,连队全体官兵便筹齐了手术费。有的退役老兵寄来了孝心钱,还在汇款单上留言:全连一个妈,挣钱给妈花。
90岁高龄的谢大娘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她把几十年来官兵们和她拍的全家福按照时间顺序挂满了墙,每天躺在炕上凝神注目。有一天,她拉着来看望她的战士们欣慰地说:“我这一辈子,前半生是苦的,苦得都看不到头。后半生是甜的,甜得说不出来。”临终前几天,她提出了最后的请求:“能不能把我埋得离连队近一点,我还想听你们唱歌。另外,我老伴和儿子都是秋天没的,我怕到了秋天寂寞,你们在我的坟边多种点野菊花。”
谢大娘去世后,如她所愿被葬在连队去往她家的小路旁。这段亲情路,连队官兵从认识谢大娘到她去世,接力行走了40多年。如今,她永远地守在营区旁,能听到战士们的歌声和番号声,还能看到他们执勤上哨的身影。
秋天到了,正是野菊花盛开的季节。那一天清晨,李安宝对班长说:“咱们去看看谢大娘吧。”
路不远,只需一刻钟,班长带着李安宝就到了谢大娘的墓地。旺盛的野菊花覆着坟茔,周围没有一棵杂草。淡蓝色的野菊花在秋风中飘散着一缕缕暗香,花朵荡漾之处,隐隐浮现着老人安详的笑容。
李安宝下山时,告诉了班长一个想法。他这次带完新兵,下连后就带他们来这里,给他们讲一讲连史里没有记载的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