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河堤路上鲜有人走动,树影在寒风中摇曳。人们在这样的天气里早已逃回家中,或洗完热水澡陷进舒适的床里,或放松地摊在沙发上。现代化的供暖系统将室内和室外完全隔绝成两个世界。
林一帆从河堤路热气腾腾的包子铺里钻出来,穿过马路径直走到河边。他倚着石栏,目光顺着河流的流向望去,像是在思考什么。河面上的风比街上要野一些,他的衣襟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一盘热乎包子下肚所带给他的温暖在逐渐消退,搭上石栏的手又缩了回来,一股凉意让他打了个激灵。
河面还未上冻,两岸是延绵几公里的河堤公园,高耸的建筑将霓虹灯光投向亮堂的河面,看上去一片花花绿绿。本地出生的林一帆,此时觉得眼前的城市既熟悉又陌生。他6年前参军,1年前退役去了南方打工,如今再回到这里,城市的变化日新月异,往事更显遥远。寒风顺着裤管往里钻,他本能地跺跺脚。明天,他就要去新的岗位报到,那是本地一座国有火力发电厂。在本地有个踏实的工作,才能让父母放心。对他而言,工人这个称谓朴实而光荣。
翌日去单位报到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林一帆发现一家非常精致的零食店,瞬间让他想起战友宁远。他觉得这些零食绝对是宁远的最爱。林一帆在蘑菇岛上一待就是5年,巴掌大一座海岛,除了观测和巡逻,最开心的事就是送补给的日子。岛上通信信号不好,打电话总是断断续续,每次送补给的船都会带来报纸、杂志还有信件。林一帆退役前一年,宁远来到海岛。这个从大城市来的小伙子初上海岛颇不习惯,在林一帆的帮助下才安心在海岛待了下来。林一帆算算时间,宁远服役期已满,如果退役的话这会儿已经返乡。3个月前,林一帆给宁远写过一封信,但没等到回信,电话也没打通。
对于习惯了海岛生活的林一帆来说,城市还是嘈杂了些,不过朝九晚五的工作倒也让他得心应手。一个月后,他收到一封信,寄信地址因为浸了水渍已经模糊不清,但是从收件人几个字上不难看出是宁远的笔迹。林一帆焦急地打开信件,信里写道:
“帆哥:很久没有联系,是否一切安好?想知道你走了以后岛上的变化吗?哈哈,放心吧,一切都好,我已经习惯海岛上的生活,请不要挂记。当初你在的时候5个人守岛,现在是3个人,我们还是按计划每周一升国旗,每天观测巡逻和整理记录。一个多月前,有一只狗被送到岛上,很可爱,我给它起名叫蘑菇,与本岛同名。因为蘑菇的到来,岛上着实热闹了一阵,即使在夜里也能听见狗吠。后来它整天趴在地上不吭不哈,也不好好吃饭,没等送出岛就过世了。现在,岛上又像以前一样安静了。班长说蘑菇可能是受不了岛上的环境,但我觉得一定是蘑菇病了……”
林一帆咬了咬嘴唇,继续往下看:“帆哥,你总是说,像我这种大城市来的人,能在岛上待两年实属不易,服役期满一准退役。我想告诉你,我留队了,岛上值班班长给我授的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以前在家里总是由着性子来,这次想看看自己能坚持多久。让你感到意外了吧?想想你当初又是因为什么选择留队的呢?岛上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如果我走了,总会有新的人补上来,又要经历困难的过渡,不如就我在这里守着。我现在能熟练完成海岛的全部任务。咱守的是祖国的疆土,想一想意义非凡,你说呢?关于未来,期待再次和你相聚!”
林一帆眼睛是红的,捏着信纸的手有一些颤抖。他注意到信是两个月前发出的,宁远应该是留队后给他回的这封信。他没有想到宁远会选择留队。吃惊的同时他更为宁远高兴,宁远在信里所展现的独立和坚韧让他颇感欣慰。
灾祸总是用意想不到的方式袭击这个世界,带走美好,留下破碎!
几天后,林一帆通过家里的电话接到一个噩耗——宁远牺牲了!来电的是同在岛上的一个叫郝志刚的战友,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沉闷,还有一些颤抖,大概陈述的情况是:“宁远在执行巡逻任务时,因为布满苔藓的岛礁湿滑,不慎跌落岛礁,撞击到了头部……”郝志刚与林一帆并不相熟,只是知道宁远给“帆哥”写过信,所以通过退役人员信息找到了林一帆。
林一帆像被闪电击中,脑子里瞬间闪过宁远所有的影像,还有宁远曾对他说过的那些关于未来的构想以及此时就躺在旁边桌面上的那封信。这一切都真实地呈现在他的面前,此时却都被这根电话线拦腰斩断。
“啥时候的事?”
“两个月了。对不起,现在才通知到你。”
林一帆不相信宁远就这么走了。他几乎是一口气跑到房子后面的山坡上,用拳头狠狠捶打自己的心口。充满内疚和自责的他仿佛只有这般才能喘过一口气来,却难以减轻内心的痛苦……
他的痛苦来自于宁远对自己的信任,来自于那张年轻脸庞的简单和质朴。他时常假设,如果宁远退役了,一定有一段不错的未来。想到这里,他更心如刀绞。
这年冬天格外冷,宁远永远留在了烈士陵园。
林一帆了解到二次入伍的政策,年底的时候又一次如愿踏上从军路。怀揣着宁远的信,林一帆不知道是宁远成为了他还是他成为了宁远——怀里揣着的分明是一封写给未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