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94岁的老兵孟昭身说：“我参加八路军后最先认识的3个字是首任班长的名字：李树祥。后来我给县大队政委刘景山当通信员，他是‘大班长’。他们都是生活中暖在兵心头、打仗时冲在兵前头的人。”

1942年春节后，15岁的孟昭身裹着一身风雪，到鲁西南八路军金乡县大队化雨区中队当了一名战士。他的班长叫李树祥，共产党员。

每到吃饭时，班长总是把孟昭身拉到身旁，将自己分到的高粱面饼子掰给他一块，或把地瓜粥倒给他半碗，说：“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多吃点。”睡觉时，班长与孟昭身“打通腿”。那时没有被子，班长就把孟昭身一双脚搂在胸前给他取暖。

新兵入伍后，在打仗中学习打仗。班长手把手教孟昭身打枪、投手榴弹，给他讲解战术。班长说：“日本鬼子诡计多端，我们打仗要动脑子。比如，在与鬼子对峙时你卧倒了，鬼子的枪口已瞄准你所在的方位，冲锋时你不能就地跃起，而是向左或向右爬出几步后再站起来跑！”

打游击战，区中队经常以班为单位行动。孟昭身发现班长的挎包里除了针线外，还带着一束香和几根长头发，用纸包着。那香是用来记时间的——吃饭点一截短的，催人快吃；站哨燃一根长的，一炷香一班岗，香燃香灭就是号令。那头发丝是班长向房东大娘要的——战士白天行军打仗不停奔跑，晚上住下后的一件事是处理脚上打泡的问题。班长先烧好水让大家烫脚，然后用针将战士脚上的泡刺穿，最后在刺上眼儿的泡里穿上一段头发丝。这样可起到引流作用，使泡里面的血水流干净，防止因积液而感染。战士们说：“班长真是心细如发。”

孟昭身负伤了，在老百姓家休养。班里为解决擦枪油的问题，买了一只老母鸡，把鸡杀了炼鸡油当枪油用，最后剩下点鸡肉，班长跑了几里路把鸡肉给孟昭身送来，让他补身子！

区中队指导员苗敬朗教孟昭身按照花名册上的名字学习识字，孟昭身首先会念会写的是“李树祥”3个字。他说：“班长的样子已刻在我的心里。”

后来，孟昭身到县大队给政委刘景山当通信员。刘政委是红军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同志，大队党委班子的班长。他打仗经验丰富，讲革命道理通俗易懂。他说，部队有没有战斗力，就看打仗时党员干部站哪里，只要党员干部冲在最危险的地方，就没有攻不下的山头！他还说，官兵的情谊是用鲜血凝成的，掺不得半点水分！

1945年中秋节，日本鬼子已宣布投降，解放区洋溢着一片欢乐气氛。刘政委岳母家杀了一头猪，还做了月饼，给县大队的干部战士改善生活。

大家都高高兴兴准备过节，孟昭身却躲到一边掉眼泪。他想起了班长李树祥。在袭击日本鬼子的一次战斗中，班长负了重伤，最终因流血过多而献出生命。

刘政委理解这位小通信员的心情，对孟昭身说：“你是一个重革命情谊的好同志。我们抗战胜利了，不能忘记那些牺牲的战友，也不能忘记支持我们的亲人！”说着，刘政委把两斤月饼和几斤猪肉递到孟昭身手上：“这里正好离你家不远，过中秋节了，你回家去看看爹娘！”

月饼和猪肉在当时都是很难吃到的金贵东西。孟昭身激动地一溜烟跑回家。父母亲见到了儿子，还看到部队首长给他们带来这么贵重的礼物，热泪盈眶。本来刘政委让孟昭身在家住一晚、第二天归队，可父母催促他当天就返回。他们说：“你跟着这么好的队伍、这么好的首长，那路亮堂着哩，俺们的心里也宽敞着哩！”

二

孟昭身说：“战士小胡经历了两种军队，看到的是两座营门两重天。他参加解放军后不仅换了一套军装，更重要的是换了思想。”

1946年3月，孟昭身被调到晋冀鲁豫野战军一纵二旅五团政工组，成为正排级干部，负责宣传工作。当时，我军在解放战场上俘虏了大量国民党军队官兵。我军对俘虏的政策是：凡想回家的准其回家并发放路费；有些士兵积极要求留下参加我军的，就充实编入我军部队。团政委交代孟昭身，政工组要指导全团做好“解放战士”的教育转化工作，宣传好我军官兵一致的新型官兵关系。

恰在这时，孟昭身在随部队作战中遇到这样一件事情——

在张家口地区的一次战斗中，部队已完成任务，达到军事目的，一天夜里，上级命令立刻撤出阵地。可二营四连一排一个姓胡的战士坚决不撤，他说：“戴排长在前面负伤没下来，我要去找排长！”

班长说：“不行，上级命令马上撤离！”

小胡的犟劲上来了：“要走你们走，我不走！”

班长严肃地对他喊道：“现在敌人上来了，已无法到前面去找排长，我们必须顾全大局，服从命令！”

可在撤离途中，小胡又悄悄地返回了阵地。他凭着对地形的熟悉，终于在阵地的纵深处找到受伤的戴排长。这时排长已深度昏迷，气若游丝。小胡小心翼翼地把排长背在身上，绕过敌人，撤出阵地。

小胡一边背着排长走，一边小声地说：“排长啊，你醒醒吧，全排的同志都等着你哩！我送你去战地医院……”

小胡这年17岁。15岁时，他被抓壮丁到国民党军队服役。期间，他的头上生了脓疮，从脸到脖子到处都是。那些当官的和当兵的都嫌弃他，对他非打即骂，吃饭睡觉时把他撵到一边。他受尽欺侮。

半年前，小胡被我军俘虏，坚决请求留下当解放军。他被分到二营四连一排当战士。戴排长对大家说：“小胡是带着病来的，我们对他要特殊照顾。”排长身体力行，白天行军帮小胡扛枪、拿背包，晚上睡觉前给小胡洗脚、擦身子。排长还找了一个老中医给小胡看病，买了中药给小胡生疮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涂抹贴敷。在战友们的精心照料下，经过3个月治疗，小胡身上的疮痊愈了。他感慨地对战友们说：“真是两种部队两重天，同是一杆枪，这枪口的朝向可绝不一样哩……”

想着排长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小胡更有了力气，背着排长走出3里路。只觉得身上越来越沉，小胡放下排长一看，排长已经牺牲！

悲痛不已的小胡又背起牺牲的排长走了两里路，进了一个村子。他知道这里是老解放区，老百姓对解放军亲。此时天已放亮，他找到村里一位干部说明了情况。村干部听后大为感动：“天底下去哪里找这样的好排长和好士兵啊！”乡亲们献出一口棺材，安葬了戴排长。村干部又专门把小胡护送到连队驻地。

孟昭身把这件事情作了汇报，团首长说，戴排长和小胡是体现我军新型官兵关系的典型代表，要在全团大力宣扬。

受到表彰的小胡不安地找到孟昭身，说：“要宣传就多宣传戴排长，宣传我军的好传统。我参加了解放军，不光换了军装，更重要的是换了思想哩！”

三

孟昭身说：“枪是军人的命根子，在战场上与敌人打得最较劲的时候，连长把最好的武器和射手留给了我。铁血最见真情在，烽烟更显战友情。”

1946年底，孟昭身被任命为二营四连指导员。曾团长跟他谈话说：“当好连队党代表关键是要爱兵，包括爱护干部。爱是团结的纽带。连长和指导员犹如炮车之双轮，只有密切配合、共同前进，连队这门炮才能发挥更大威力！”

时任四连连长班玉清比孟昭身大5岁。孟昭身处处尊重关心他，很快就与连长成为交心、知心的搭档。

1947年1月，鲁西南西台集战斗打响。一天清晨，班玉清和孟昭身带领全连从西台集的西北角撕破敌人防线，俘虏40多名国民党军队官兵。两人做了分工：由孟昭身带10多名轻伤员看押俘虏，班玉清率连队主力继续冲锋。班玉清临行前喊道：“叶板吉，你和机枪留下，听指导员指挥！”当时全连仅有3挺机枪，是连队最先进的武器，叶板吉是最过硬的机枪手。孟昭身说：“连长，你是主攻方向，把机枪都带上，你更需要！”班玉清果断地说：“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就这样定了！”

班玉清率领队伍继续向前冲，叶板吉带一挺机枪跟随孟昭身留了下来。就在这时，孟昭身遇到危急情况：侧前方响起激烈枪声，敌人一个排的兵力以草垛为掩护包抄过来，俘虏中有的人也蠢蠢欲动。

孟昭身因手中有了机枪，心中便有了底气，对轻伤员们说：“看好俘虏！”接着，他又向叶板吉命令道：“换子弹，我让你开火时你再打！”

叶板吉的军事技术特别好，快速换上一盘子弹。待敌人距离30多米远的时候，孟昭身投出一颗手榴弹并大喊一声：“打！”机枪“哒哒哒”地吼叫起来，轻伤员们也一起向敌人开火……

战斗胜利结束后，孟昭身和班玉清的手紧握在一起。

孟昭身说：“感谢连长！在打仗最较劲的时候，你把最好的武器和射手留给了我，否则我可能成为烈士喽！”

班玉清说：“你打胜仗，我打胜仗，这是我们共同的革命目标！”

是啊，放眼远大目标才能襟怀宽广，历经枪林弹雨更懂铁血真情。孟昭身和班玉清这一对受到官兵普遍称赞的好主官，又肩并肩地带领连队跨上新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