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赣西小山村层林尽染,菊黄叶红,美得令人陶醉。人武部送入伍通知书到家里,要求我3天后到镇上集合,统一去军分区报到。是夜,月光如水,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18载春夏秋冬,一直生活在娘的羽翼下,百事不愁。如今就要离开山村、离开娘,独自面对人生的风雨,真的有千般不舍、万般不安……
知儿莫若娘。她看出我的心思,鼓励我一定要出去闯一闯,有志男儿走四方。娘说,人成年了,就像鸟儿长大了,该离巢学会飞翔,去挑战蓝天,去搏击大海,用稚嫩肩膀去挑起生活的担子;尽管肩膀会发红生痛,步子也会踉跄,但必须要走这一步,谁也代替不了。
3天后,村里锣鼓喧天,我戴着大红花入伍挥别山村,来到闽南一座军营。训练间隙,劳动路上,深夜哨位,只要静下来就想娘。儿行千里母担忧,娘也是想我的,常常手头干着活,陡然会不由自主地念叨:不知三儿现在在干吗,是瘦了还是胖了,一日三餐会不会吃得惯……
娘还真的猜对了。刚到部队时,我遇到许多问题,饮食不适应,生活不习惯,尤其是严格的纪律和高强度的训练,让我无所适从。每当训练受伤、饭菜难咽之时,我会躲在桉树林里想娘,想吃娘煎的荷包蛋,想喝娘煮的糯米粥,想娘亲切温暖的抚慰……星期天,我躲在草棚里边流泪边给娘写信,泪水浸泡的字里行间全是委屈,甚至流露出想回家的念头。
娘很快回信了,似乎比往日都急。信中告诉我,刚离开家的孩子起初都是这样,不能打退堂鼓,“如今你是个军人,可不能违反纪律,要做一棵坚强的离娘草,千万不能做一棵缠娘草。”
离娘草,还有个浪漫的名字——玫瑰花。《镜花缘》里说:玫瑰每抽新条,则老本易枯,须速将根旁嫩条移植别处,则老本仍茂,故俗称离娘草。为何不移植新株,老株就会枯死?这是因为,新株会将本该属于老株的营养全部吸光,导致老株枯萎,甚至死亡。新株要尽快离开老株,就像一个孩子长大了,一定要尽快离开娘温暖的怀抱,自食其力。
娘在信中对离娘草的比喻,让我一下子明白许多道理。是啊,孩子长大了,就应该勇敢冲出娘的羽翼,不怕烈日暴晒,不怕风雨淋湿羽毛,不怕摔跤受伤。只有向前走,才能发现美好的风景,遇见更好的自己。
从那天起,我开始改变,学会坚强,学会适应。初入军营的困难都被我逐渐克服,军旅枯燥的日子里有了阳光,有了花香,有了笑脸。
新兵连结束后,我在师部司机训练大队学驾驶。娘不顾山高路远,在燕子南飞的季节,特意来部队看我。她告诉我家中一切都好,鼓励我在部队安心服役。我问娘:“您舍不舍得我来当兵?”娘说心里是有不舍,但一定得放手,我才能长大。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在娘的鼓励下,我从青涩的新兵成长为一名稳重的老兵。娘在信中或电话里一再告诉我,当兵久了,不要忘了曾经走过的路,有了成绩千万不能翘尾巴,要学田野里的稻子,越成熟越低头。
每次回家看望娘,临别时她会早早地拄着拐杖,站在老屋前高大的柿子树下,反复叮嘱我“晚上在电脑前要少写一会儿,太伤眼睛;要督促孙子少玩游戏,多读点书”……娘还常交代二姐要多照顾我,子女中就我在远方,回来一趟不容易;每年要多栽种一点辣椒,早点晒干寄给我。
那一年,爹因病去世。料理完丧事,我带着妻子和儿子去看娘,跟她告别。娘这时已患阿尔茨海默病,躺在床上时而清楚、时而糊涂。见到我和妻子,她突然问道:“你们怎么都回来了,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顿时万分伤感,尽管有一百个不舍,最后还是抹着泪水与娘告别。
2个月后,娘的生命走到尽头。弥留之际,她不时喊着我的小名。二哥在床边提醒她:“娘,三儿已在路上,你一定要等等他。”娘这时非常清醒,说:“我知道,他在路上了。你们不要催他,他在部队事多……”
当我赶回那个熟悉的山村时,娘已经走了。办完娘的后事,我又要离开家乡。走远了,我习惯性回头一望,老屋柿子树下空空荡荡,不由心如刀绞。
但我记住了娘的叮嘱,不能做缠娘草,要做一棵坚强的离娘草。在没娘牵挂陪伴的人生旅途上,不惧风雨,不怕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