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的北京，春寒料峭。为了电影《守望相思树》的宣发，我再次踏上回乡的列车。记不清这是项目启动后第几次回乡了，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千里冰封的阿尔山，回到庄严肃穆的国门，回到哨所前那棵傲然挺立的“相思树”下。
一
听说“相思树”的故事是一次偶然的机会。那次，跟一位老乡叙旧聊天，我期待拍摄一部军旅题材的电影，希望朋友能给一些意见。没想到，朋友马上跟我说：“你是军属，又是从内蒙古电视台走出来的新闻工作者，内蒙古三角山哨所有一个动人的‘相思树’爱情故事……把这个感人故事搬上银幕，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
20世纪80年代，在一次巡逻途中，面对突如其来的洪水，时任边防连连长李相恩为救战友生命壮烈牺牲，妻子郭凤荣为寄托哀思，在丈夫驻守的哨所旁种下一棵樟子松，取名“相思树”。郭凤荣没有再嫁，独自抚养幼子长大，而且从未向组织提出过任何要求，用一生守候着这棵傲雪挺立的“相思树”……2010年，她身患癌症，临终前嘱咐家人把她的骨灰撒在丈夫牺牲的地方，终生陪伴丈夫驻守边关。
听到这个故事的那一瞬间，我被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深深打动，甚至觉得那已经不是普通意义的忠贞不渝，而是军嫂特有的信仰——人在时，我与你相思相依；人去后，我与你相守相望……
此后，“相思树”像一颗种子一样留在我心里，久久挥之不去。我的父亲曾是一名军人，如今自己也成为一名军嫂。2019年，自己在党媒工作已整整15年，我越来越觉得应该为郭凤荣嫂子做点什么，为军嫂群体做点什么。
带着朦胧的想法，我去请教做电影的朋友们。得到的答案出奇地一致——这种题材没票房，赔钱的买卖就算了。难道动人的爱情、执着的坚守、无私的奉献真的没有市场吗？执拗的我不知道哪来的动力，不仅没有放弃，还找到了和我一样相信真情能创造奇迹的人。编剧胡金岚曾是一名从事宣传工作的民警，报道过公安战线数十位英雄的故事，采访过众多警嫂。和平年代，军嫂、警嫂在很多地方是一样的。为了心中的爱情，为了丈夫的事业，她们活好自己、守好家，同样是最可敬可爱、值得讴歌的人。
我们俩一拍即合，说干就干。胡金岚不愧是公安题材专业编剧，在讲好“相思树”故事的基础上，很快拿出一版集爱情、戍边、追逃、缉犯为一体的精彩剧本。单看内容是挺精彩，可剧本里的嫂子还是郭凤荣嫂子吗？面对这样的灵魂考问，我们当机立断，真正深入生活，扎根实地采访。
就这样，我们走进了三角山哨所。蓝天白云下，那棵被蓝色哈达缠绕的樟子松巍然挺立。我们不仅采访了哨所官兵，还采访了多位退役老兵，其中包括李相恩连长的战友。他们的经历不尽相同，但他们的故事深深震撼了我们。正是一代代戍边军人和他们的亲人用艰苦与牺牲、用隐忍与坚守，在风雪边防线上锻造了一道巍峨屹立的钢铁长城。
回到北京，我和胡金岚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词——还原。真实永远比任何编造更有力量。我们要用最平实的方式，还原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向英雄致敬、向军嫂致敬。
二
多年的工作经历让我对人生中第一部电影充满信心，可我很快被泼了冷水。
剧本出炉后，胡金岚给我介绍了青年导演丁震。丁震的父亲是我国第四代导演、中国人物传记电影泰斗级导演丁荫楠老师，拍摄了《周恩来》《孙中山》《邓小平》等许多脍炙人口的电影。丁震从小受父亲影响，不仅传承了一身正气，更承继了细腻、悲悯的艺术风格。我们价值观相同，自然一见如故，大家都满怀热情，下决心把这部片子打磨成一部精品。可是，在电影正式立项启动后，资金还是出了问题。之前表示要积极参与电影筹备的朋友，听说我选了这样一个题材时，纷纷消失了。我们的团队没有退缩，而是使出浑身解数，讲好“相思树”的故事。丁荫楠前辈当面对我说：“你们做的这个题材是主旋律、正能量，我会全力支持你们！”当主创团队成员共同拥有一个超越了金钱的奋斗目标时，这种力量一定也是金钱买不来的。
总听人说，在影视圈，没有人会为情怀买单。以前我不相信，但经历过无数次找投资被拒绝之后，我不得不面对现实。连续的失败让我异常沮丧，无意中翻出对李心的采访录音。李心大我一岁，是李相恩烈士、郭凤荣嫂子唯一的儿子，目前是一名普通的基层干部。他的声音平和、低沉，我听到一个从小经历人生苦痛的男人对现实生活的满足、对所有过往的感恩、对父母的怀念、对未来的期盼……我下决心，一定要让他在大银幕上看到自己父母的爱情，看到那个年代人们的家国情怀！
身为总制片人，为影片筹措资金，是我必须承担的职责。这也是影片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生存的必要条件，更是我们向全社会、全世界讲好“相思树”故事不可或缺的前提基础。从小家庭生活优越的我，第一次张口向同学借了钱。还有身边的其他好朋友，他们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对这部电影的启动给予最大程度的支持。
三
2019年8月22日，我们的电影《守望相思树》正式开机。开机仪式上，几位电影表演艺术前辈宋春丽、赵晓明、祝新运、韩月乔老师表示，一定要当好绿叶，为整部电影添彩。主演朱研（饰演军嫂诺丽丽）、李槐龙（饰演牺牲连长张忠良）、呼斯楞（饰演战士巴图）等青年演员也纷纷表示要竭尽全力，用心诠释好角色。连续数月的筹备终于告一段落，我的心放下了一半。可没想到，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开机第一天，执行制片就告诉我制作费用超出预算约30%，必须赶快追加资金。接着，生活制片又来提示，阿尔山地区已经进入雨季，接下来的十几天将阴雨不断。然后，负责道具的人员也来了，由于年代久远，20世纪80年代的道具枪没地方找……此时的我已经被困难缠得麻木，深知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把所有问题都记在本子上，开始一件一件、一点一点解决。
就在我们准备迎接胜利曙光的时候，主演朱研在拍摄地突然遭遇车祸，锁骨粉碎性骨折、4根肋骨骨折，急需立即回京做手术。不知当时哪来的勇气，我选择让摄制组修改剧本继续拍摄，自己护送朱研从阿尔山连夜赶往北京。那是我经历过的最黑暗的夜晚。夜是漆黑的，我的心更是找寻不到一丝光亮。
好在手术顺利，朱研得到最好的治疗。可是，主角受伤，后边的戏怎么办？导演和剧组人员默默担起了这份压力。直到在拍摄现场发现了一盆枯死的发财树，丁震的灵感被触发了。于是，借助写信来完成后边的故事讲述、用发财树的“前世今生”表现当代年轻军嫂情感并照应“相思树”的想法应运而生……
影片拍完了。精益求精的丁震又亲自操刀，历经50多次精剪才终于完成最后的工作。
四
如今，电影《守望相思树》成功上映。虽然受到疫情影响，虽然没有更多经费做宣传，虽然留下了一些创作上的遗憾，但电影上映后，立刻引起广泛关注。特别是军人军属群体，大都是流着泪走出影院的。一位老兵专门找到我说：“这部电影就像一首写给军人和军嫂的抒情诗，催人向上，感动人心！”一位教授看后对我说：“电影堪称精品，没有炫目特效，没有流量明星，朴实无华，赞美边防军人和军嫂的故事讲得如此跌宕起伏、细致动人，很不容易。”三角山哨所战士王挺流着泪说：“老连长和郭凤荣嫂子把一生献给了边关，我们也要用生命守卫祖国！”
当《守望相思树》在2020年被中央军委政治工作部列入庆祝建党100周年重点献礼影片的时候，当我把电影光盘寄给李心的时候，我忽然明白，能把英雄老连长李相恩和嫂子郭凤荣感天动地、家国大爱的故事搬上大银幕，能为忠贞坚守的军嫂群体发声，再多的困苦都是值得的。
俗话说，饮水思源。这部影片源于三角山哨所，源于那棵风雨中屹然挺立的樟子松。带着真诚的感恩，我和丁震导演在阿尔山最冷的季节回访了哨所。我们要向哨所报告，向郭凤荣嫂子的在天之灵报告——一个真实、质朴、美丽的“相思树”故事在中国电影发展史上留下了它的足迹，“相思树”故事留在了世人心里，激励一代又一代军人军嫂为强国强军贡献力量。踏着厚厚的积雪，我和官兵重走老连长牺牲的那条路，并在连长和嫂子的墓前祭扫。扫尽墓前的冰雪，我向这对英雄夫妻深深鞠躬，表达我的感动和感恩。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任何时候，我都不能忘记自己的家乡，不能忘记自己的军旅缘，不能忘记支持过我的好心人，更不能忘记自己是一名党员新闻工作者。勇敢承担起时代赋予我的使命，讲好中国故事，是我必须走好的路。
（作者系电影《守望相思树》出品人、总制片人、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