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走访调研,步履匆匆。越野车驶过炊烟袅袅的辽西乡道,一路颠簸,把我从疲惫中唤醒,映入眼帘的是北方的山。
荒凉、突兀,褐色的石、枯黄的树,山脚与道路间,一垄垄杨树林层层叠叠,斑驳的枝干多像父亲额头日渐深刻的皱纹,而我就行走在他思念的眼眸中。
眨眼之间,从南方小城走出的我已临近不惑之年。一路跋涉,苦乐交织。那几日,正埋头于繁忙工作中,匆忙间得知父亲感冒的消息,我在电话中一通询问,父亲却只道没事。
“你爸是心脏病。”母亲抽泣着,在手术室外告诉我。窗外惊鸟掠起,我的手机颤抖着掉落,话筒里依旧传来断断续续的安慰:“你爸反复叮嘱别告诉你,别影响你在部队服役……”
寒冬里,我开始了慢跑,汗水伴着五味杂陈的情愫从脸颊滑落,路旁的凌河湾流已陷入停滞,素白包裹的滩涂上,寒鸦频频回头,难舍故巢;寂寥的廊道旁,杨柳伫立,零落的枯枝深深嵌入冻泥,不离根系。
老家的江水是不冻的,四季流淌,不舍昼夜。老家的山丘也是常绿的,无惧寒潮,不避霜雪。正如父亲鲜活可亲的笑容,无论何时忆起,总是温暖如故。
手术成功。我拨通视频,父亲黝黑的脸上沟壑深深,依旧流淌着宽容、豁达与善良。他的脊背已微微弯曲,臂膀也不如旧日健壮。如能一步跨越时空,我会像儿时一样再牵他那双温暖的手,仰头望向伟岸的山丘,让记忆的片段翻转闪烁。
年幼时,父亲一次次脚蹬自行车载着我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清脆的车铃声、欢快的歌唱声、尖锐的刹车声交错回响在我求学的记忆里。我考入军校,一向节俭的父亲置办了一桌酒席,酒酣耳热间吐露心声,说我圆了他未竟的从军梦,骄傲之情溢于言表。待众人散去、酒醒茶冷,父亲又眉头深锁,眼里满是挂念与不舍。
到部队后的第一个春节,正在连队值班的我接到父亲的电话,告诉我他和母亲就在火车站口找不到去营区的路,我顿时喜忧交织。那年,北方的冬天格外寒冷,雪后的道路又湿又滑,父亲裹着厚厚的棉衣,拖着大大小小的箱包,把家乡的特产、御寒的衣物以及我爱吃的腊味带到我的面前……
父亲一贯善良、宽容乐观,几乎从未与人起过争执。他出身贫寒,身为长子,幼年时就出门操劳生计,照顾弟妹起居。他好学爱书,写得一手好文,练就一手好字。少年时,我临摹着父亲的笔迹,一笔笔写下稚嫩的语言,也在心中种下爱好文学的种子。
父亲把我这个唯一的儿子送到了部队。他总是微笑着鼓励我、安慰我,希望我安心服役、尽忠职守、成长成才。在我需要父亲时,他一次次倾其所有,毫无保留。在父亲有病痛时,他却转身离开,默默承受。
如今在这北方的小城里,我娶妻置业、有家有女。偶尔迎着他人羡慕的夸赞,我总会想起南方故土的父亲。他一生劳碌,奔波不停,我一直行走在他无声的关注与深情中。如山的父爱,是我心中永远读不完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