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普通的边境巡逻路，曲折、蜿蜒，积雪压满路面，两条深深的车辙无声地没入远方。

春节来临，举国欢庆的时刻，行进在这条寂静的巡逻路上，边防官兵充满着警惕。他们巡逻的终点，是肃立于不同方位的界碑。那里杳无人烟、远离喧嚣，界碑却从不孤单，总有一茬茬戍边将士用热血与青春守护它们、陪伴它们。

对边防官兵来说，无论军龄长短，守卫界碑都是神圣而光荣的。他们同界碑一起，为祖国的壮美山河守岁，迎来欣欣向荣的春天。

一

一辆巡逻车在边境线上稳稳行驶，皑皑白雪中的巍巍边关一片安宁。

过年是边防军人思念疯长的时节，但他们必须放飞思念、打包孤寂，陪伴镌刻着国徽的界碑一起过年。边防二连四级军士长张攀再次受领执勤任务，同战友一起踏上巡逻路。此次，他还要完成家人交代的一项甜蜜任务。

点火、挂挡、起步、刹车……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张攀重复了15年，是单位公认的驾驶能手。翻开记忆的碎片，他依然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边防的那个冬天，干燥的气候、极低的气温都曾让他水土不服。短暂的低落过后，他决心在这里点燃自己的青春之火。刻苦钻研书籍，提升驾驶技能，休息日里练体能、练投弹、练据枪……在平凡的岗位上，张攀靠努力与汗水迸发出光芒。

2015年4月，妻子何秋霞临产。偏偏不巧，那几天边境线上大雪纷飞，回城道路封堵，张攀心中万分焦急却无能为力，只能在妻子进产房的前一刻，在电话中给她鼓励。

那一天，妻子在产房经历漫长煎熬，张攀默默伫立在哨楼里，不换班，不下岗，只是紧紧握住手中的钢枪。哨长张振宜知悉内情，什么也没说，陪着他站了5个小时。

母子平安。产房门打开，张攀的母亲擦着眼泪拿出手机，给虚弱的何秋霞看。屏幕上是张攀发来的一条道歉信息……

儿子宇喆2岁多时，在一次视频中，拿出自己的一张画给爸爸看。虽然笔触稚嫩，但张攀看得出画上是身着军装的军人在执勤，身后是茫茫草原和边境线上矗立的界碑。那一刻，张攀对着镜头没说一句话，默默地扭过头去。细心的妻子感受到张攀的心绪，赶忙说道：“宇喆乖，爸爸有工作要忙了。”视频通话便匆匆挂断。

2019年冬，一家人终于在边关团聚，并一起参加了执勤任务。巡逻车轧着冰雪前行，妻子何秋霞第一次见到冬季的边关，看着广袤壮阔的银白大地，眼中满是震撼。宇喆更是眨着大眼睛盯着奔跑跳跃的黄羊，高兴得手舞足蹈。让宇喆最难忘的，是他和爸爸妈妈还有其他叔叔一起向界碑敬礼。

回想起那次欢聚，张攀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今年春节巡逻前，妻子在电话中再三叮嘱张攀：“我和宇喆交给你一个特殊任务：替我们娘儿俩向界碑拜年，也把祝福送给和你一起戍边的战友！”为了圆满完成嫂子布置的任务，年轻的战友扛上摄像机，准备记录下大家给界碑拜年的画面。

到达1020号界碑，执勤组先架好了摄像机。张攀举手向界碑敬礼的那一刻，心里也在向家人致敬：“秋霞、宇喆，今天是除夕，我在此守卫界碑，同样是守卫咱们的小家！你们的祝福，我带到了。春节快乐！”

二

旭日东升，雪后初晴。边防七连营区，朔风呼啸中传出军营广播的喜庆音乐。

除夕清晨，指导员王佳琳发出“给界碑拜年”的命令。四级军士长高辉整理好执勤装具，把一副对联收进挎包，向留守的战友挥挥手：“给大家拜个早年，这次的界碑‘拜年’，我们几个就替大伙儿去啦。”

高辉口中的“拜年”，事实上是连队管段内全线巡逻，地势复杂、丘壑险峻，有10余座界碑立在覆雪山巅，巡逻车开到一半就无法前行，只能徒步向前。除夕当天，要把每一座界碑都巡到，难度可想而知。

能参加此次巡逻的，个个“来头不小”：1名“红旗车驾驶员”，1名“军事训练标兵”，3名“‘四有’优秀士兵”，唯独秦鹏是作为连队义务兵代表，才拿到这张“车票”。

一路上，官兵沿着边境铁丝网走走停停，不时拽下挂在上面的零星枯草。指导员王佳琳边走边介绍：“每到冬天，铁丝网上都会挂满密密麻麻的‘风滚草’，平均20天就要清理一次。上周刚利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清理干净，算是年前的一次大扫除。”

黄昏时分，距离1052号界碑还有1.7公里的山路，执勤官兵的面罩早已挂满霜晶，防寒靴也灌满了雪。戍边13年、第7次陪界碑过年的高辉为了给大家鼓劲，不时分享着巡逻路上难忘的片段：“2014年冬天，我们巡逻时遭遇‘白毛风’，迷失方向，面临生命危险。当时连长咬牙带我们往山顶爬，幸运地找到了1052号界碑。我们向连队汇报位置后，就抱成一团守在界碑旁，最终等来了连队救援。1052号界碑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是我心中的老班长……”

一个小时后，巡逻队伍跋涉到界碑前。高辉小心翼翼地拨开界碑上的积雪、用干布擦拭后，在战友的帮助下展开对联：“老班长，过年了，写副对联送给你，上联是‘你坚守我也坚守’，下联是‘国平安家才平安’。”

“有横批吗？”上等兵秦鹏忙问。

“横批是：永远不走。”

这一天，是19岁的秦鹏第一次走这条巡逻路，也是他第一次抚摸界碑：“我终于见到界碑了！”与界碑深情对视，被冻得通红的脸庞绽放灿烂的笑容。“爸爸妈妈，春节快乐！”秦鹏在界碑前给家人送上祝福的同时，在心底也许下坚守边关的誓言。

除夕巡逻给界碑拜年，王佳琳说这是一项传统：“一来是边防军人职责所系，逢节未敢忘忧国；二来让年轻的战士在新春体会使命所在，感受为祖国守岁的自豪感，也能适度疏解思乡之情。”

边关的年味里，每个戍边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虽然滋味各不相同，但对岗位的坚守和献身国防的坚定是同频共振的。和界碑一起过年，大家更加深切地感受到军装的分量。你看，边境线上那一串串雪地足迹和一条条车辙，就是每一名戍边军人忠诚的印记。

三

除夕夜，气温降至-30℃。

边防五连执勤组计划在1062号界碑处潜伏观察。距离目标位置还有1.5公里，连长曹新星果断下令停车关灯，所有人徒步前进，“灯光、车声很容易暴露目标，必须谨慎。”

界碑前，静悄悄，风势略有减缓，曹新星下达命令：“迅速分散潜伏，保持警惕，有情况立即报告！”眨眼工夫，众人便没入雪夜。

边境铁丝网绵延无尽，界碑反射清冷微光。上等兵王振高跟随连长曹新星、四级军士长何涛一组，潜伏在雪坑里。寒冷瞬间从身下袭来，不到10分钟，王振高就感觉棉衣已被冻透，身旁的两个“雪雕”却纹丝不动，警惕地观察四周。

寒风、雪粒、黑夜，时刻考验着大家的意志。王振高侧着脸放缓呼吸节奏，很快，面罩上已结成一层硬硬的冰甲。冷风如钢针般从每一处缝隙钻入，扎在僵冷的皮肤上——对一名初次执勤的上等兵来说，这种滋味着实考验人。王振高搓了搓脸颊，咬紧牙关，继续透过夜视仪向前观察。

半小时后，王振高的呼吸变得急促，微微抬了抬有些麻木的半边身子。不远处默默矗立的界碑，给予他继续坚持的无穷力量。

突然，连长曹新星低声提醒：“有情况！”大家立即屏住呼吸，扫视四方。

“是只马鹿，继续观察。”曹新星通过夜视仪确认后，解除警报，“年关风雪夜，正是边境违法分子想要借机钻空的时候……”

指针走过大年初一零时，没有钟声爆竹，边关依旧寂静。这时，一个“雪雕”微微动了一下，那是何涛缓缓举手向界碑敬礼，没有声音，只有口型：“春节快乐。”

漫漫边关，戍边军人用自己的方式，把年过得别具一格。守卫界碑，每年都有新面孔闪亮登场，每年都有警惕的目光射向远方。那是于寂寥中孕育幸福、于艰辛中发现甜蜜、于坚守中获得满足的奋斗的青春。